“就算太子在天之靈,亦不願看到陛下如此,故還請陛下以社稷為念,節哀順變,保重身體才是。”
陸遜連番勸慰之下,孫權好不容易才止住悲泣,拭了拭眼角,看向陸遜:
“太子在病亡前,還曾寫了遺奏,猶為盛讚上大將軍,言伯言忠勤於時,出身憂國,謇謇在公,有匪躬之節。”
“吾今日見到伯言,不禁想起太子之賢,故一時不能自已,倒是讓伯言見笑了。”
陸遜回道:
“臣受陛下之命留守武昌,曾奉侍太子數年,深知太子之賢,陛下言國喪明嫡,殊實也。”
“太子病重時,猶不忘提攜微臣,臣除了感激涕零,唯越發惶恐,恐有損太子慧眼之明。”
孫權伸出手,示意陸遜不要再說下去:
“伯言何須多言?汝為人如何,我焉能不知?故吾知太子對汝讚譽之言,絲毫不為過。”
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
“太子在遺奏中,除了提及伯言你,還建議吾立三皇子為太子,伯言你覺得如何?”
陸遜毫不猶豫地說道:
“太子既沒,二皇子又早逝(即孫慮,232年病亡),如今諸皇子中,以三皇子為長。”
“且臣聽聞,三皇子雖年少,但好學下士,甚見稱述,太子生前,多親敬三皇子。”
“故臣以為,早立三皇子為太子,確實妥當,有利於穩定國家人心是也。”
當然,陸遜還有沒有說出的另一層重要原因:
那就是三皇子孫和之母王夫人,受寵程度僅次於步夫人(即步練師)。
今步夫人已亡,宮中諸多夫人,最貴者莫過於王夫人。
子憑母貴,孫和如今也是最受陛下寵愛,其賞賜遠超其他皇子。
可以說,在陸遜看來,三皇子長與賢皆備,簡直就是天地地利人和的最佳人選。
至於嫡,反正現在王夫人最為受寵,到時隻要立她為皇後,那三皇子不就是嫡了嗎?
孫權聞言,目光一閃,若有所思地說道:
“如此說來,伯言亦是讚成此事?”
“臣自是讚成此事。”
孫權緩緩地點頭,“伯言既讚成此事,那自是最好不過,吾則不再有所顧慮。如此,吾將擇日冊立三皇子為太子。”
“陛下聖明。”
似乎終於了結了一樁心事,孫權臉上的神色終於有了些輕鬆:
“吾近來,有一些疑慮不能解,正好伯言回來,當真是天助我也。”
“為陛下解憂,臣之所職也。”
“好,”孫權點頭,“除了太子之事,我還有一事,朝中久議不能決,正好需要伯言幫忙分析一番。”
“陛下請講。”
“前番吾領軍北上伐賊,時衛將軍(即全綜)為大都督,攻打壽春,戰於芍陂,初攻勢不可抵擋,賊軍損失慘重,壽春幾為衛將軍所破。”
“誰料賊軍援軍突然到來,五營將秦晃陣亡,幸得顧子直(即顧承)與張叔嗣(即張休,張昭之子)奮力阻敵,這才遏止魏賊。”
“衛將軍派長子與從子前去支援,二人終將賊軍擊退。”說到這裡,孫權看向陸遜,問道,“伯言以為,此戰中,是顧張二人功大,還是二全功大?”
陸遜沉吟,斟酌了好一會,這才說道:
“臣以為,阻賊功大,退賊功小。”
孫權聞言,擊節道:
“我還以為上大將軍會看在衛將軍的麵子上,說其二全功大呢!”
陸遜搖頭:
“軍中須賞罰分明,如此方能服眾,豈能因身後關係而賞罰不同?”
“善!”
孫權稱讚了一聲,然後又有些歎息,“若是朝中諸臣,皆能像上大將軍這般,能居中公正行事,吾又有何憂?”
“顧張阻敵功大還是二全退敵功大,朝中爭論許久,皆不能下定論。”
“我怕決斷錯誤,寒了軍中將士之心,亦是久不能決,有了上大將軍這一言,吾知當如何做矣。”
陸遜一聽,心裡就是咯噔一下,似乎覺得有什麼不太對:
自己的這個話,若是被傳了出去,不會得罪衛將軍嗎?
隻是想起自己乃是秉公而論,並無私心,他又強行按下這個小小的擔憂。
孫權又和陸遜談了許久,直至宮中快要落鑰了,這才親自把陸遜送出殿門外。
臨彆前,孫權似乎又想起了一事,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嘴:
“對了伯言,攻下襄陽後,其西邊上庸一地,已是成了孤地了吧?為何不趁勢取之?”
陸遜連忙道:
“回陛下,上庸雖成孤地,臣亦曾派人勸降之,奈何上庸守將不肯降。”
“且襄陽新得,漢水以北的魏賊大軍雲集,不可小覷,漢國馮明文半途回轉,魏賊得以專心對我。”
“又上庸雖近,但道路崎區難行,故臣不敢輕易分兵往西,當以鞏固襄陽為先。待天氣轉暖,襄陽已固,臣再派人攻而取之。”
“原來如此。”孫權點頭,“那西邊荊州之事,我就儘付伯言了。”
“臣定當儘心儘力,不負陛下之托。”
拜彆了孫權,陸遜這才轉身向宮外而去。
孫權站在殿門,看著陸遜的背影,久久沒有轉身回殿內。
夕陽西下,陰影籠罩住孫權,偌大的宮殿,似乎一下子變得孤寂空曠起來。
站在陰影裡的孫權,臉上的和顏悅色不知何時已是漸漸散去,眼中泛起了陰冷之色。
直至再也看不到陸遜了,孫權的目光,這才收了回來。
他看向侍立在門口的小黃門,忽然指向其中一人,冷聲道:
“來人,把這個閹奴拖下去,杖斃!”
被選中的小黃門臉上露出不可置信而又茫然的神色,似乎被這飛來橫禍嚇呆了。
除了按本職給陛下通報過上大將軍覲見,剛才他什麼也沒乾啊!
拿下了大吳西邊大患襄陽的上大將軍回京述職,對於朝中的許多人來說,那可是一件大事。
上大將軍剛一回來,就立刻被召入宮中,與陛下深談良久,更是顯示出陛下對上大將軍的尊榮。
而某些有心人,則是在第一時間,就想儘辦法,打探陛下究竟和上大將軍究竟談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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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嘩啦!”
衛將軍府內,一隻從漢國傳過來的精美陶瓷茶杯被毫不憐惜地狠狠摔到地上,瓷片四濺。
麵有憤恨之色的全公主(即步練師之女孫魯班,亦被稱為大公主)砸了茶杯之後,猶不解恨。
但見她猛地站了起來,恨聲道:
“憑什麼!那個賤人憑什麼!”
若是換了彆人,全公主可能還沒有那麼憤恨,偏偏三皇子之母,正是王夫人。
那個敢與她的母親爭寵的賤人。
母親生前,陛下就有心欲立母親為後。
奈何前太子隻願稱嫡母徐氏為母,陛下顧慮太子和朝中群臣的想法,久不立皇後。
直至母親在死後,這才被追贈為皇後。
無論是對母親還是對全公主來說,這都算得上是一件大憾事。
現在太子好不容易死了,沒想到王賤人居然因為其子有可能會被立為皇後。
這一切,原來應當是屬於母親的!
若是母親還在,莫說是輪到王賤人當皇後,就是他的兒子,都未必能被立為太子!
全公主早年就極為討厭經常與自己母親爭寵的王夫人。
如今看到王夫人有可能會壓自己母親一頭,她如何不惱怒萬分?
而令全公主惱恨的,還不僅僅是這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