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王傅建議讓魯王鎮守地方,是儀上書反對自己禁足太子與魯王,都曾讓他不喜。
但他又不得不承認,這兩個人,確實都算得上是心懷公正之輩。
孫權看向楊竺,目光深幽:
“可是魯王傅說這些話,本意乃是要讓魯王離開建業,鎮守四方。”
楊竺似是早就料到孫權會這麼說,彆有所指地回答道:
“陛下,正是因為魯王才越諸皇子,所以魯王傅這才會想著要讓魯王出鎮地方啊!”
“不僅是魯王傅,朝中諸多大臣,亦是著急要讓魯王離開京城,並非無因。”
說得有些隱晦,但孫權聽懂了。
雖然沒有明說,但君臣二人,都知道此時談的話題是什麼。
楊竺口中所說的諸皇子,可不僅僅是普通的皇子,也包括太子。
也就是說,正是因為魯王的才乾遠超太子,朝中有人生怕影響到太子的地位,所以才著急要把魯王趕出建業。
孫權又沉吟了良久。
一時間,寢宮裡靜得能聽到針掉到地上的聲音。
楊竺屏住了自己呼吸,如同打鼓的心跳,震得他的耳膜在咚咚作響。
跟了孫權這麼久,楊竺自認還是能摸清陛下幾分心思的。
所以這是一個試探,更是一個豪賭。
不知過了多久,孫權的聲音終於傳來:
“你既覺得魯王才越太子,所以才支持魯王,認為魯王更適合太子之位?”
楊竺的心頭猛地一震,仿佛全身的氣血都衝上了腦門!
震得他控製不住自己的身子,全身發軟。
“撲通”一聲,再次匍匐在地:
“陛下聖明!臣之心,被陛下說得絲毫不差。”
在孫權看不到的地方,楊竺的鬢角已經滲出了密密麻麻的細細汗珠。
看著趴在地上的楊竺,孫權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一些:
“妄議國儲,此乃死罪,難道你不怕?”
“陛下有所問,臣豈敢不儘言?”楊竺的腦袋仍是死死地抵著地麵,大聲道,“國儲事關國本,為了國本安穩,臣寧犯死罪!”
“起來吧。”孫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他設計兩宮相爭,本意是為了重新平衡朝野勢力。
其二,亦是為了尋找最合適的繼承人。
其實就是養蠱。
很明顯,太子孫和讓他失望了。
甚至已經不能用失望來形容,而是失望透頂外加無比惱怒。
宗廟祭祀事件之後,他之所以隻是下了禁足令,並沒有對太子加以太過的懲罰。
是因為擔心自己病重,挺不過這一關。
如果自己挺不過這一關,又廢了太子,那大吳恐怕就要大亂了。
身為帝王,很多時候,也是身不由己啊!
比如這一次,如果自己的病情繼續加重,就算是再怎麼對太子不滿意,但為了大吳的大局,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幸好,自己挺過來了。
想到這裡,孫權的目光又變得有些陰沉起來。
是時候清算一下太子在自己病重時的膽大妄為,心懷不軌之事了。
“太子近來行事,確實讓朕大失所望。”
孫權的語氣仍是平淡,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連聲線都沒有提高。
但正是如此,才顯得他說出的這句話,是經過了長時間的考慮,甚至已經作出了決定:
“隻是正如卿所言,國儲之事,事關國本,處理不好,大吳難安。故而朕就算欲改立魯王為太子,亦得慎之又慎。”
聽到這個話,楊竺哪裡還不明白孫權話裡的意思。
狂喜之下,他幾乎已經控製不住自己,但聽得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陛下所言極是,此事自是須要長從計議。”
“不過天佑大吳,陛下春秋鼎盛,身體又已好轉,日後可徐徐圖之。”
“春秋鼎盛?”孫權臉上露出了些許複雜的神色,甚至還摻著苦澀之意,“朕哪裡還有什麼春秋鼎盛?”
一談及自己春秋之事,孫權似乎就變得有些古怪,他揮了揮手:
“朕累了,你先下去吧。”
原本他召見楊竺,是有其它事情,但很顯然,此時的孫權,已經沒了繼續說下去的興趣。
楊竺張了張嘴,把已經到嘴邊的安慰話語咽了回去,隻能應了聲:“喏。”
退出了陛下的寢宮,楊竺幾乎就忍不住地想要來一聲長嘯,以泄心中的洶湧喜意。
賭對了!
想起以後的從龍擁立之功,想起以後終於不用再受陸遜之辱,楊竺就覺得自己全身輕飄飄的,如同是踩在雲裡。
離開宮殿的他,並沒有注意到,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裡,一雙眼睛,正冷冷地盯著他。
就算是遠遠地看著,那雙眼睛也能看到,楊竺身上有掩飾不住的激動與欣喜。
那雙眼睛,由最初的陰冷,漸漸轉變成憤恨,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又變成了恐懼……
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清,昏定而晨省。
作為太子,國之儲君,更要為天下作好表率。
孫和很是遵守了這個規矩。
早晚都要前去孫權的寢宮請安一次。
第一次去,偷偷地把仆從藏在孫權的床下。
第二次去,再用同樣的辦法,把仆從帶了出來。
太子本住東宮,但吳國不太一樣。
建業作為吳國的京城,本就是草創。
皇宮更是如同一件縫縫補補的舊衣服,在原本的將軍府上擴建,用的材料還是拆了孫權當大魏吳王時的武昌王宮運過來的。
再加上這些年來,吳國又是鑄大錢,又是舉外債,甚至還不自量力地養了一支騎軍。
哪來的錢修皇宮?
故而孫權強行登基稱帝,這皇宮也有些不倫不類的。
《周易·係辭下雲:
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八卦者,乾坤巽震坎離艮兌是也。
震代表雷,喻長男,屬木,居東。
故而太子作為諸皇子之長,當居東宮。
但吳國的太子宮殿,偏偏在南邊,稱南宮。
南宮的太子臥室裡,太子孫和屏退了左右,聽完了仆從的彙報後,臉上已儘是扭曲之色,驚怒中帶著無儘的恐懼:
“陛下當真是這麼說的?”
聽到了皇宮裡的大秘密,仆從早已是被嚇得有些魂不守舍。
“殿下,小人句句屬實,聽得清清楚楚,一個字也不敢欺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