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蟲族也有人類。
在帝國成立五百年的今天,兩個種族之間已經不會再因為種族原因而發生戰爭了。
他笑著朝聲音最熱烈的地方點了點頭,人群聲在一瞬間沸騰地像是要把他從高台上掀下來。
光是這點,加文就覺得吧,當年力排眾議融合了兩個國家,一路走來背負過的誤解、罵名;都是值得的。樂清輝如若泉下有知,當年走的,應該不會那麼遺憾。
除了永生的神,沒人能永垂不朽。但哪怕山河變換,鬥轉星移,總會有人一直記得他,挺好。
老年人精神不濟,加文在城頭站了半天就回去了,回去後還纏著康斯坦丁,死活要大美人給自己揉揉腰。
起初,康斯坦丁是拒絕的。結果加文一直在他麵前扭來扭曲,晃來晃去,時不時還要歎口氣,以一種“老父親看叛逆的兒子”的目光看他……
康斯坦丁屈服了:“……過來。”
他揮了揮手,然後拍拍自己大腿,示意加文躺下。
加文躺的從善如流。
康斯坦丁張開了翅膀,把人摟進懷裡,下手一點都不帶含糊。
風水輪流轉,這次換加文被揉得嗷嗷叫了,骨頭都劈裡啪啦響。
室內頓時一陣鬼哭狼嚎:“夠了夠了!嗷,除夕——輕點!”
在門外的內侍們聽見動靜,都欣慰地笑了。
“哎,陛下的婚內生活還是這麼和諧呢~”
“是啊,幾百年了。還像剛結婚似的~”
他們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那一代起,就是皇宮的內侍了,自然也從長輩那裡聽說過不少小道消息。
室內的人停下了打鬨,單純的抱成了一團。靜靜地看窗外雪花飄落。
冬天冷,康斯坦丁體溫比常人都高,每年冬天都是他負責暖床,比加文提前半個小時進被窩。
加文突然來了興致,笑眯眯地說著:“叫聲papa聽聽?”
康斯坦丁窩在他懷裡,一張漂亮的臉麵無表情,張口兩個音節就吐了出來:“papa。”
這聲“papa”喊得極其順口,完全不像以前,非得在床上被玩的神誌不清了,才哭哭唧唧地從鼻腔裡哼出來。
加文十分詫異:“今天怎麼這麼乖?”
搞得他有些不適應。
康斯坦丁金色的眼眸半眯,語調慵懶:“你總讓我揣測,我在你眼裡到底是什麼形象?”
那當然是毀天滅地的大魔王……也是大寶貝。
加文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康斯坦丁背後翅膀根的羽毛最軟,他趁機薅了兩把,感覺像是熱乎乎的鵝絨。
相處這麼多年,他們都很熟悉對方的氣息了。
在加文的嗅覺裡,康斯坦丁聞起來帶著冷意,仔細一品,像是在冬天聞到了一團奶油冰淇淋球。表麵冷冰冰的,嘗到嘴裡才發現,齁甜,
康斯坦丁被摸的有些癢意。於是乾脆把翅膀收了回去。
加文摸著他漆黑的長發,趁著現在氣氛好,見縫插針說了句:“我準備去域外戰場一趟。”
康斯坦丁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心頭一跳,一不注意,長長的指甲劃破衣服,戳進了對方的皮肉裡。
域外戰場,是整個宇宙裡,康斯坦丁唯一到不了的地方。
之前有一次兩個人吵了架,加文一氣之下去域外戰場呆了三年。
代價就是回來後,康斯坦丁追著他捶了十三個星係,還一邊捶,一邊哭。
總之,康斯坦丁不希望加文去那個地方。
……更何況是這種,加文的生命到了儘頭的時候。
他斟酌了一下字眼,眉輕輕蹙起,詢問:“為什麼要去域外戰場?”
加文十分坦蕩地說出了最近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
“我要死了。我試了很多方法,都沒辦法延緩自己衰弱。所以想在最後時刻去一趟域外戰場,看看能不能突破到神禁。”
康斯坦丁轉過身看向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加文的手指就摁在了他的唇上。
他盯著康斯坦丁的臉,十分認真地說著:“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我不想喝你的、或者是元宵的血。”
“說實話,我覺得我這一生已經沒什麼遺憾……”
康斯坦丁的喉結動了動,唇微張,把他的半截指尖含了進去。
配上康斯坦丁那張人神共憤的臉,簡直像是勾引。
加文沒能旖旎太久、
康斯坦丁含著那截指尖,毫不猶豫地。像是泄憤一樣的,重重咬了下去。
從指尖驟然傳來的刺痛感來看,八成是見了血。
看樣子,除夕是生氣了。
加文想了想,沒有收回手,而是輕聲感歎了一句:“……脾氣這麼大?”
他低下頭,正巧撞見了康斯坦丁的一雙眼眸。
康斯坦丁金色的眼睛蒙著一層霧氣,跪坐在他兩腿之間,明明他才是那個動口咬人的,表情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兩條胳膊撐著地,卻沒忍住一直在打哆嗦。
壓抑多日的恐慌在這一瞬間爆發。
“為什麼、不可以?”除夕鬆開口,聲音都止不住發顫,“我……我隻是,不想你……離開我啊。”
如果沒遇到你,我本來能忍受孤獨的。
8
加文其實事先預料過很多種情況。
他想過康斯坦丁會發脾氣,直接上演全武行;想過康斯坦丁會把他關起來,不讓他出去;想過康斯坦丁會哭……卻唯獨沒想過現在這個場景。
康斯坦丁直接哭到昏厥,變成了幼崽狀態,一邊含糊不清地嗚咽,一邊打嗝、
“嗚嗚嗚、嗚……嚶、嗝。”
康斯坦丁趴在他的腿上,身高不到十二厘米,流出來的淚卻打濕了一片衣服。讓人懷疑他其實是海綿做的,要不然哪來這麼多水。
在加文的印象裡,康斯坦丁從來沒有這麼傷心過。他見過很多狀態的康斯坦丁,溫柔的,霸道的,威風的,冷漠的……但是無論何時,康斯坦丁都氣場全開,哪怕是低頭微笑的表情,他上挑的眉峰都是冷意。
這也是之前,加文一直沒辦法把他當成除夕的原因。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脆弱的康斯坦丁。
其實也有,隻是加文不知道。
當年在梓蘭星,除夕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加文出來,最後被迫返航。他在星艦裡透過天窗遙望到了那顆行星,也傷心到維持不了人形。
又後來。在聖山的山脈,他說了很過分的話,於是加文走了,一次都沒有回頭,隻剩康斯坦丁一個人,抱著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蛋嚎啕大哭。
他們明明一直都在一起,康斯坦丁卻總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他好多遍。
這個意料之外的場景,讓加文非常無措。
他小心翼翼地把除夕捧了起來,許久沒哄過幼崽,讓加文的手法有些生疏。
他從上往下擼著除夕的頭發,連帶背後毛茸茸的小翅膀一起。
“乖啊,除夕。彆哭了,”加文一顆心軟的都要化了,隻是頓了頓,卻接著補充道,“哪怕是你變成幼崽,我也不會改變主意的。”
如果說他對人形狀態的康斯坦丁抵禦能力是10,那幼崽狀態的康斯坦丁,隻要扯著小奶音哭一陣,就能從加文那裡要來任何東西。
除夕沒有理他,隻顧著自己哭,到最後,蜷縮成小小一團。哭聲漸停,又長又翹的睫毛上掛著濕潤的水珠。
加文歎了口氣,把他放在了床上。然後自己也換了套衣服上了床,躺在了他的身側,慢慢閉上了眼。
到傍晚,身側的床突然一沉。
一直在假寐狀態的加文睜開眼,對上了康斯坦丁平靜的眼眸。
康斯坦丁已經變回了人形。
若非他眼尾仍然帶著點紅痕,加文都要懷疑下午的事情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了。
室內沒有開燈,光線晦暗不明。
康斯坦丁聲音沙啞,“抱抱我。”
加文把他摟的很緊。然後沒忍住,突然輕輕笑了起來。
康斯坦丁的臉上出現了疑惑。
“我隻是想起,當初在深藍軍校的宿舍。隔壁就是卿儀,你喝了進化液,又從幼崽變成人,我也是這樣。抱著你在床上,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當初不敢說話,是怕卿儀發現“楚西”死而複生。
現在不敢說話,是怕自己一言不慎,又平白無故害得康斯坦丁傷心。
加文閉上了眼,嘴角勾起的弧度逐漸變得平緩,最後成了很深的一道歎息:“……我也舍不得你啊。”
“所以,等我回來好不好。再相信我一次。”
相信我去域外戰場不是為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死去,不是用虛無縹緲的希望吊著你,讓你像未亡人一樣活下去。
無論是十年,二十年,還是百年,千年。
無論最後突破是成功還是失敗。
我會回來見你。
像你一樣長生。
或者,在你懷裡死去。
康斯坦丁在一片漆黑裡,摸索著找到了加文的手,然後握住了他,十指相扣。
他的心臟依舊疼到不停抽搐,但還是壓下了鼻腔裡的一點哭音,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你去吧。”
9
加文去域外戰場的那天,康斯坦丁在聖山上,沒有去送他。
送行的是元宵。
加文對著元宵長籲短歎:“為什麼你除夕爸爸不來送我?”
元宵眨了眨眼:“為什麼要來送你?你又不是不回來了。”
於是,加文臉上露出了一個笑,“也是。”
他抬起手,揉了揉元宵的腦袋。
元宵黑發黑眼,長得比較像他。
“以後多陪陪康斯坦丁,我不在的時候,替我照顧好他。”
元宵欲言又止,“你把握大嗎?”
加文思考了一下過去半年裡,自己的推測,最後保守估計:“一成。”
其實突破的可能性,連一成都不到。但是總歸比等死好。
元宵握住了他的手腕,表情在這一刻極其嚴肅:“我們龍族,單一的個體,壽命在六千年左右。我知道你來自另一個時空,你可以把我們永生的過程當做鳳凰涅槃。”
“新生的‘我’,會從上一個‘我’那裡繼承記憶和力量,卻又不是上一個我。”
“除夕這一輩子,大概還有五千多年壽命。這個世界,已經沒有能容納他靈魂與記憶的容器了……更重要的一點,是龍族的生命古樹,為了救我徹底枯萎。以後都不會再有‘傳承’。”
元宵說的是“除夕”,不是“康斯坦丁”。
元宵有些戀戀不舍地鬆開了手腕,“爸爸,不要讓他等太久。”
加文同樣鄭重地回答:“我知道了。”
除夕沒有去送他,之後的每一天,卻都在域外戰場外等他。
後來,他乾脆在最靠近域外戰場的小星球上搭了個窩。
這個星球不適合生命種族生存,毒氣彌漫,荒無人煙,連植物也沒有,唯一存在的東西就是瘴氣。
不過對於強悍的龍族來說,這並不算什麼。
因為毒氣太濃,含氧量低。也隻有元宵和少數大神官,才會來看他。
元宵偶爾會以“奧丁”的身份,和他說說話。
“我嘗試培育龍族的基因,但是都失敗了……可能隻能靠人工結合……”奧丁的臉上出現了糾結,“按理說,龍族基因比較強大,無論和誰混血,最後出生的都會是龍。但是為什麼,我選擇的□□對象,一個都沒懷上?”
奧丁的話鋒一轉:“你當初是怎麼懷上我的?”
康斯坦丁:“……換個話題。”
奧丁:“好吧。那你是怎麼出生的?加文爸爸說,撿到你的時候是幼崽狀態。那時候你都沒有記憶,肯定是完全的幼崽了。是誰生的你呢?”
康斯坦丁依然拒絕回答這個問題,甚至頻繁打哈欠,示意自己困了,奧丁可以滾了。
奧丁對於他的眼神暗示渾然不覺,陷入了思考:“上一個康斯坦丁其實壽命到了儘頭,真的死去了。蟲族那段時間找不到神,是因為神隕落了。”
“所以那時候全宇宙隻剩奧古斯都一條龍……而他卻一直被囚禁在皇宮地下。”
奧丁轉過頭,看向了康斯坦丁,一雙漆黑的眼眸炯炯發亮,眼裡閃爍著對知(八)識(卦)的渴望。
康斯坦丁抿了口茶水:“對。我是奧古斯都生的。”
雖然早有察覺,但是奧丁依然有種被空氣嗆到了的感覺。
“我的另一個生父,是李應天。”
所以,當初奧古斯都看向他的眼神,才會是那樣毫不掩飾地厭惡。
他的身上,的確流著“來自他父親的肮臟的血”。
但是,哪怕是再討厭李應天,奧古斯都卻依然選擇誕下了他。隻是不願意撫養他。或許也不能撫養他——李應天對奧古斯都有感情,不代表他對自己的孩子也有同樣的感情。留在皇宮裡,孱弱年幼的除夕恐怕會成為李應天新的血包和容器。
康斯坦丁從還是一枚蛋的時候,就清楚自己被父親討厭。
但是沒關係,他有“papa”。
加文不是神,但是卻全心全意地愛著他。
如果不是他,康斯坦丁恐怕也很難順利長大覺醒。
元宵一臉震驚,結結巴巴地問道:“那……那這麼說……你和加文爸爸,豈不是……”他思考了很久,都不知道該怎麼委婉地把那個詞說出來。
血出同源……?
元宵悲憤了:“所以我讀書的時候那麼傻!!都是因為你們倆近親結婚吧!”
康斯坦丁麵無表情地回答:“不是。他當年雖然是靠著奧古斯都的血重新活過來的,但是他的血緣父親是林恩和宋少羽。成績差請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甩鍋。”
“你知道嗎,當初都有人跟他說,如果以後讓你繼承王位,他們就觸柱而死。”康斯坦丁表情嘲諷無比,“嗬,神王。嘖,丟人。”
元宵:“哼!!”
氣呼呼地走了。
10
康斯坦丁在這裡住了很久。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到最後,六百年。帝國的首相又更迭了幾代。皇宮許久無人居住,已經成了保護性的古建築。帝國的子民默認了他們陛下的離去,卻在每年閱兵的時候,都要給他留一個位置。
小星球依然瘴氣彌漫,康斯坦丁卻在這樣的環境下,種出了一朵花。
加文聞起來有花的味道。
花開的那天,康斯坦丁對著那朵花發了很久的呆。然後找到了元宵。
“他……”康斯坦丁隻說出了這麼一個字,就哽咽到近乎失聲,“他不會回來了。”
元宵比他固執:“他會!”
康斯坦丁擦了擦眼淚,低著頭,死氣沉沉。
“你封一下我的記憶吧。等他回來那天,再幫我解開。”康斯坦丁伸出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臟,“這裡太疼了。”
他難過的快要死掉了。
這對於元宵來說不算難事,於是,他十分乾脆的答應了這件事。
……
康斯坦丁一覺睡醒,莫名覺得腦袋空白一片。
他是康斯坦丁。
他是整個帝國的神。
他有一個同族,叫奧丁。
他……現在,住在聖山上。一直都是一個人。
康斯坦丁披上了風衣,走出了神殿,看著周圍皚皚的白雪,表情有些失魂落魄,“為什麼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過去了。
在人間的事情很無趣。當神很無趣,去皇宮也很無趣。偶爾去找奧丁,才會覺得有點意思。但是奧丁最近有了新發現——小龍人身上有龍族血統,也許可以覺醒成“龍”。也許這就是龍族未來延續的希望。全世界就兩頭龍,未免也過於寂寞。
因為奧丁研究進度繁忙,康斯坦丁也不好意思經常打擾。
一眨眼又是五百年。
有天,康斯坦丁在神殿內蘇醒,百無聊賴地聽著大神官的彙報。
“吾神,最近又有一批神官到期離職,神殿最近打算招聘新的神官。聖山會開放兩日。”
康斯坦丁可有可無地點頭:“知道了,退下吧。”
幾百年來,神官應聘已經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都沒什麼新意。神殿的神官也換了不知道多少代了。
康斯坦丁從未放在心上。
所以,聽了這句話後,康斯坦丁眼睛一閉,又睡了。
隻是這一次,他卻在夢中驟然驚醒。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跳的很快。
康斯坦丁低下頭,看見了自己不停輕顫著的指尖。
一個聲音在催促他——
去見他。
見誰?
思緒還沒有清晰,身後漆黑的羽翼卻先一步張開。
隻是一瞬,他從聖山頂端到了山腳。
在看見他到來的那一刻,周圍的神官齊刷刷跪下。還不是神官的應聘者們也退後了幾步,低下頭,行禮表示恭敬。
隻有一個人還站在原地。康斯坦丁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不弱於自己的波動,可是,這明明是一個凡人,為什麼會有如此強悍、遠超於聖階的氣息?
這是一個青年,黑發黑眼。模樣稱得上俊俏,眉目含笑,看著很是風流多情。
他的臉上是燦爛的笑容,對著康斯坦丁張開了雙臂——
“來,除夕。papa抱。”
於是,哪怕是腦海一片空白,康斯坦丁依舊遵循本心,撲進了他的懷裡。
和過去的無數次一樣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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