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是駐港部隊的宿舍樓。
此時廣州尚未入冬,吹著空調都有二十度,聽妻子喊哥,韓超忽而背部發寒,以為她要在電話裡追問越南的事,可她居然說要套子,他頓了好一會兒,說:“好。”
他轉身,身後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將軍。
老將軍語氣裡透著關切:“你愛人怎麼說的,同意你加入駐港部隊嗎?”
“她說不同意,魏司令,抱歉,我不能去。”韓超說著,給對方敬了個禮。
其實剛才是廣州軍區的魏司令遊說了韓超半天,想讓他加入駐港部隊。
韓超說妻子不願意給推辭了,但魏司令讓他打電話說服一下家屬,是以,韓超才會專門給陳玉鳳打電話的。
魏司令語氣裡帶點戲謔:“主要是你這形象氣質,當年在越南時都能……你為戰爭的勝利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七年後,當咱們的軍人踏上那片歸土,全世界的目光都會觀注,就形象氣質來說,我們都希望率隊的那個人能是你。”
韓超咬牙說:“是炎黃子孫,不論誰第一個踏上那片歸土,隻要是樺國人就行,不一定必須是我!”
魏司令笑著說:“但彆人沒你的形象氣質,原來看內參,首都軍區說你在越南能偽裝大姑娘,我從來不相信,心說一個一米八的大小夥怎麼偽裝大姑娘,這番見了你才心服口服,你小子,頭發一剃就是精神小夥,要蓄個長發,我都能當你是個大姑娘。”
“抱歉!”韓超再敬禮,逼停了魏司令的話。
魏司令走後,韓超猛的抓起電話,想給陳玉鳳再打個電話,讓她告訴王果果,不要結婚了,因為徐鑫不但沒有因為戰場的事而反省自己,反而一直在記仇。
當時現場總共三個狙擊手,兩個當時被爆頭,韓超假死才能僥幸存活,還在越南被迫當了一段時間的大姑娘,那是目前隻有軍區上層少數幾個人知道的秘密。
那全是徐鑫害的,可他不知反省,還四處挖他的黑料。
居然手眼通天到,能找到他當時在越南時照的照片給陳玉鳳看。
什麼照片,他穿奧黛的,還是他穿女式西裝套裙的?
偏偏戰場上這種事是不判刑的,因為記者是文職,沒有武器,當遇到危險,他們的性命永遠優於戰士的安危。
韓超真怕將來飯桌上相見,自己控製不住,要一拳打死徐鑫。
但理智告訴他,當年他媽挨了他爸那麼多打,永遠把他和韓峰護在臂膀下,沒有讓他們挨過打,隻要徐勇義對他媽不錯,他就不應該阻止親媽的幸福。
提起電話,男人又放了回去。
再說陳玉鳳這兒,剛把羽絨服提下樓,周雅芳端了一鍋花生豆花出來了,讓她點了,端到三樓去跟孩子們吃,先墊補一下,等灌裝完油辣椒再吃飯。
花生豆花,好吃難做,在這種寒天冬月的,熱乎乎來一碗,甭提多舒服了。
陳玉鳳把內脂豆腐下進去,等豆花凝固的間隙把幾個孩子叫了過來,要給他們試羽絨服。
甜甜果然最喜歡白色,薄薄的白色羽絨服襯著她瓷娃娃一樣的小臉蛋,拉璉拉起來,再把帽子一兜,小女孩隻露兩隻圓圓的大眼睛,簡直跟個雪娃娃似的。
二娃的棉衣裡雖然添了周雅芳的棉花,但因為是舊棉花,並不暖和。
孩子還得問:“阿姨,你給我們買衣服,我爸會給你錢嗎?”
“這是你幫我出主意,賣油辣椒的錢換的,不用你爸掏錢。”陳玉鳳說著,刺拉一聲拉上了拉璉。
這娃的皮膚襯藍色,拉璉一拉,孩子頓時圓乎乎的。
陳玉鳳想讓蜜蜜穿紅色,小女孩穿豔一點,但蜜蜜一看就喜歡上綠色了:“媽媽,我喜歡這個,我要穿這個。”
這時天空又飄起了零零絮絮的雪星子。
甜甜的羽絨服也已經穿暖和了,小女孩試著把手伸向雪沫子,立刻驚喜的說:“媽媽,這衣服好暖和,我的手一下就變熱啦。”
蜜蜜一伸手,也說:“媽媽,真的好暖和,它穿在身上是熱熱的。”
羽絨服,據說既保暖還輕薄,既然孩子們都喊熱,就證明買對了。
這時隻剩下一件紅色,看大娃站在不遠處,垂頭耷肩的不肯上前,陳玉鳳估計他是嫌棄這顏色的,就說:“大娃,這件紅色的你就彆穿了,我改天再給你換一件藍色的,好不好?”
大娃走了過來,接過紅羽絨服套到身上,拉上拉璉說:“我穿。”繼而又說:“我跟我爸說過了,這月發工資,我們所有欠你的錢他都會給的,你就彆找借口給我們東西了,人和人之間的交往錢必須分清楚,該我們給你的,我們必須給。”
他皮膚白,眼睛圓,男孩穿紅色,莫名的熱鬨好看。
陳玉鳳說:“去拿碗,我給你們盛豆花。”
豆花?
這東西大娃和二娃在早餐攤上天天吃,沒覺得有啥新奇。
倆孩子嘴巴最近也養叼了,餓,看廚房大鍋裡炒著雞,想吃肉。
但下雪嘛,晚飯前一人先熱乎乎的來一碗倒也不錯,端起來時他們就覺得味兒不對了,怎麼會是一股濃濃的花生醬香?
再嘗一口,二娃差點吞了舌頭,大娃直接一口氣喝掉了大半碗。
當花生被做成豆花,它既有花生的油香,又有豆腐的清甜,比之黃豆,香甜了不知道多少倍。更可氣的是甜甜嘗了一口,居然說:“媽媽做的豆花沒有奶奶做的香喔。”
陳玉鳳做的就這樣香,那王奶奶做的到底得有多香?
倆男孩望著倆小女孩,不理解,為什麼她們從小那麼幸福而不自知。
晚上要灌裝辣椒,平常炒幾百罐不算啥,這回三千罐,就是大工作量了。
雖然辣椒可以長期保存,不會腐敗,但王果果聽說有一些要送到內蒙去,考慮了一下,就把所有成品的罐頭整體蒸一次,蒸罐頭瓶,可以把內部的空氣給逼出來,罐頭自然就會防腐了。
而這周,陳玉鳳也真正見識了什麼叫九十年代的蓬勃商機。
第二天一早她剛準備出門去雇車,有個小夥在軍區大門口喊:“小乾媽?”
陳玉鳳認出他了:“崔司機?”這是上回要300瓶油辣椒的那個卡車司機。
“我昨天就回來了,到市場上問了一圈兒,那邊的油辣椒賣1.8元,但是沒現貨,問了半天才找到你的地址。小乾媽,我哥是個軍人,犧牲在戰場上了,我必須支持你,今天我要500瓶油辣椒。”崔司機說。
陳玉鳳攤手說:“我有貨,但在軍區,你等我去雇車來拉,成嗎?”
“那不就是車?”指著自己的大卡車,崔司機說。
對啊,陳玉鳳有油辣椒,他有大卡車,辦個手續進軍區,直接拉不就完了?
辦手續進門,崔司機給陳玉鳳提了個新思路,如果她願意再讓利5毛錢,,1.5元一瓶,他就拉一千罐,因為他是跑小商品批發市場的,想去內蒙試試,看能不能賺一筆。
“我讓你6毛,你拉一千罐吧。”陳玉鳳爽快的說。
一罐1.4元,她還能賺6毛的,就當薄利多銷,這一筆她可以賺600。
“不愧是軍嫂,爽快,我哥可憐,上戰場前訂好的媳婦兒我娶了,這大車是拿他的撫恤金買的,他當年是個狙擊手,特彆厲害,幾千米外說給誰一槍就一槍。”崔司機說。
哥哥死在戰場上,弟弟娶了他的未婚妻,拿他的撫恤金換輛大汽車做生意,那位崔家哥哥,也是夠慘的,但看崔司機人沉穩,挺不錯,陳玉鳳安慰說:“你哥看到你這麼負責任,還勤快,在天上也會開心的。”
“唉!”崔司機搖頭歎了口氣,眼紅了。
這世間的悲喜不相通,向來有人哭來有人笑。
崔司機很傷感,但倆媽聽說有人一回要一千瓶油辣椒,直接樂暈了。
正好這時炒出來的油辣椒還沒來得及搬上樓,全在一樓的走廊裡,這還等啥,倆媽一起幫崔司機整理車廂,搬貨,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幫他收拾好了。
目送大車出了軍區,小乾媽牌油辣椒這回遠銷內蒙了。
“鳳兒,咱找個工人把後院棚起來吧,我看這油辣椒的生意,可做。”周雅芳說。
王果果卻問:“軍區的房子,人家準咱們隨便搭建不?”
陳玉鳳說:“肯定不行,咱得另花錢租個院子。”
“又要花錢?”周雅芳頓時提高了嗓門,但這趟她沒有抱怨,自己把心裡的擔憂吞了下去,說:“租個小點兒的,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