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裡的羅司令半天未語,良久,掛了電話。
王琴忙說:“馬琳,你是女乾部,我也是,我跟你的資曆,工齡一樣,不就一杯濃茶嗎,咱們同樣部隊出身,誰忙的時候沒有用茶喝過藥,我又不是存心的。”
見馬琳不說話,又說:“我自己在家也經常用茶喝藥的,麵湯,豆漿我也用過,我隻是習慣了而已,我知道錯了,下回我不敢了還不行嗎?”
這時有人敲門,進來的是羅司令的秘書。
他說:“馬處,領導讓我來看看情況,他說王琴同誌哪方麵做得不對你儘管直說,有什麼事他去跟總軍區的大領導交涉。”再看王琴一眼,又說:“他說這個保姆您不想要,他幫您打發。”
王琴呼吸一滯:“羅司令說的不是我吧,我可不是什麼保姆。”
秘書說:“司令員說的就是您,王琴同誌。”
這就是老虎不發威,給人當病貓了。
馬琳為了為了工作,為了能在總軍區領導麵前有個好印象,一味忍讓,妥協,但當她不忍讓了,她隻要說一句,羅司令能不給她撐腰?
王琴一看問題嚴重了,不敢再欺負馬琳,轉而開始打感情牌了:“馬琳,咱可是同睡過一張床的姐妹,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儘心儘力照顧你,你總不能就這樣踢開我吧,再說了,你要樣翻臉不認人,回了總軍區,很多事我可就不顧忌姐妹麵子,要如實彙報的,你覺得行?”
馬琳端著茶杯,咬著唇,不說話。
陳玉鳳生怕馬琳要軟,她對男性向來苛刻,但於女性又過於寬容。
要不然當初張豔麗姊妹也不能把她騙的那麼慘。
現在陳玉鳳幫不了她,就得看她自己了。
馬琳猶豫良久,終是下定了決心:“白秘書,王琴同誌在照顧我期間,一直試圖妨礙,插手我的工作,我傾向於她已經被敵人策反了,請羅司令徹查她。”
白秘書眉頭一皺,但立刻說:“好。”
王琴聲音再一高:“馬琳,你講話得憑良心,什麼叫我被敵人策反了?”
馬琳說:“我堅持,我要求軍分區徹查王琴。”
王琴攤手:“行啊,我接受軍分區的調查,但你們要查不出什麼來,等著吧,看我到時候怎麼跟總軍區的領導彙報。”
其實她並沒有間諜方麵的問題,一開始抱的也是照顧馬琳的心。
但有這種機會,她又是個喜歡投機取巧的人,就連絡了幾個退了休的老乾部,想籌資入點股,從灌氣站撈點油水。這事陳玉鳳不讓,馬琳也不支持,她心裡就帶上怨氣了。
而昨天,齊彩鈴送了她一件紅港泊來的貂皮大衣,讓她替自己在馬琳麵前美言幾句,還說一旦事成,以後會給她更多處,她於是又出言建議,想讓馬琳跟女港商陳倩合作。
這個在任何方麵都能說得過去,可馬琳也不支持她,她就更生氣了。
現在馬琳想讓軍分區查她,她本身沒問題,當然就不怕,她甚至想好了,等接受完軍分區的調查,就上總軍區找大領導,把軍分區的領導們從上批到下,好好告一狀。
提起包,端過茶杯,她氣呼呼的跟著白秘書走了。
馬琳看陳玉鳳有點困惑,等李乾事出去了,解釋說:“咱們軍區最近給陳方遠鬨的,在總軍區影響很差,這種情況下我不能給羅司令添亂,先讓反間處去調查王琴吧,支開她,咱們搞工作。”
雖然羅司令想幫她撐腰,但馬琳為了軍分區在總軍區的影響,不想麻煩他。
用調查的方式支開王琴,她隻想集中精力搞工作。
她這種態度,陳玉鳳既欣賞又佩服。
排除萬難,一心隻為工作,這是她的實力,也是她的心胸。
作為一個工作狂,接下來馬琳就得投入工作了,她拉開了抽屜。
抽屜裡最上層是她女兒的照片,下麵是工作筆記,旁邊擺著一本通訊簿,翻開通訊簿,在上麵翻了翻,抽一張便簽寫了個電話,她說:“陳玉鳳,12點吧,我給你申請一個小時的權限,你給李嘉德打個電話,看能不能說服他回來。”
做生意得要老夥伴。
新來的女港商陳倩看起來人是很不錯,挺謙虛,而且跟軍醫院合作的很愉快,也願意配合軍區各種各樣的嚴苛政策,在這個部隊為了改革和發展,必須請外商介入的年代,是個可以合作的好夥伴。
但馬琳雖說沒有韓超那麼敏銳,可也覺得對方有點不對勁。
怎麼說呢,一個女商人,女強人,她應該非常有棱角,有性格才對。
但那位陳倩太沒性格,也太沒棱角了,一個沒性格,棱角的女性,是很難在這個社會上立足的,所以馬琳懷疑她的能力。
相比之下一身毛病,還膽小怕事,視財如命的李嘉德,因為膽小,所以謹慎,雖然一心隻想賺錢,但懂得政策紅線,這樣的人,更適合合作。
接過電話號碼,陳玉鳳回家了。
這時剛九點鐘,幾個娃都去圍棋班了。
有大娃帶隊,陳玉鳳就不用接倆閨女。
照例,這會兒她得處理一下小軍嫂油辣椒的業務。
成品的油辣椒最近不多了,陳玉鳳得跟鄭嫂子出去采購一趟原材料。
雖說大青山批發市場裡賣乾辣椒的商戶挺多,因為是批發市場,價格也合理,按理像選料這種工作,陳玉鳳就應該交給軍嫂們去辦。
大冬天的,不必辛辛苦苦自己跑。
但陳玉鳳並不,每回要選辣椒,她都要親自去市場。
食材,每一片土地上種出來的,味道都會有細小的差彆,同一片土地上,雨多的季節和雨少的季節種出來的味道也完全不一樣,所以同一個品種的辣椒,每一批,每一袋子的味道,都會有細小的差彆。
每回采購她都要耐心的嘗,一袋子一袋子的挑,挑辣味適中,辣中帶香的買。
她有耐心,臉皮也厚,時間長了商戶們就習慣了。
要有好辣椒,還會專門給她留著。
選好辣椒,商定好送貨時間,騎著三輪車回軍區,剛到酒樓門口,鄭嫂子忽而喲的一聲:“咱媽今天打扮的可真漂亮。”
陳玉鳳抬頭一看,是周雅芳,她向來不愛化妝,今天卻給自己撲了些粉。
她有一件白羽絨服,買來好幾個月了沒值得穿過,今天卻穿著,正在掃院子。
比不上王果果洋氣漂亮,但周雅芳有種農村婦女的樸素家常感,看著就舒服。
這傻媽,陳玉鳳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她雖然一再說自己不在乎,但是以為李嘉德要來,今天才專門打扮自己的吧。
在孩子們眼裡,周雅芳是圍在鍋前灶後的奶奶,在陳玉鳳眼裡,她是能叫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用帶孩子,也不用洗衣服的老媽。
在酒樓,來吃飯的領導們也沒人會多看一眼這個沒文化沒談吐的老服務員。
李嘉德雖然是個土包工頭,還一身鹹魚味,但他難得的是把周雅芳當成一個女人來看待的人,去年他時不時來酒樓說說話,聊聊天,周雅芳就很開心。
今年她明顯落寞了不少,現在一聽李嘉德要來,腳步都比原來輕盈了。
這樣一看,陳玉鳳心裡暗暗後悔,要早知道李嘉德出了車禍,讓周雅芳問候一句也好啊。
要打電話,她得跟親媽先通個氣,倆人一起打,看看李嘉德那邊是啥情況。
周雅芳聽完,聲音一低:“他兒子被車撞沒了?”
“他有幾個孩子?”陳玉鳳問。
周雅芳伸了一根指頭:“就一個,他跟我提過,說孩子不大成器,小小年紀不讀書,在外麵鬼混,還愛抽點大.麻,愛喝酒,怕不是喝了酒,開車沒的吧?”
聽起來李嘉德的兒子似乎不太成器。
但即使不成器,那也是個人,是一條命,而且誰的孩子放疼。
孩子出事,於父母的打擊特彆大,也就怪不得李嘉德乾脆放棄生意,不做了。
孩子是父母的希望,孩子沒了,父母的信念也就沒了嘛。
看時間正好12點,陳玉鳳說:“咱們給他打個電話,問候他一下吧。”
周雅芳說:“他的電話叫國際長途,咱這電話拔不通的,打過去是盲音。”
這意思是她曾用酒樓的電話悄悄給李嘉德拔過電話吧。
但酒樓的電話連長途都沒開,更何況國際長途,她又怎麼能拔得通?
“媽,你原來給李嘉德打過電話吧,你要真想給他打電話,告訴我啊,我幫你打,你乾嘛悄悄的,不吭氣兒呢?”陳玉鳳問。
周雅芳囁嚅著說:“我就隨便試試,打不通就不打了嘛。”
她跟王果果是截然不同的性格,王果果喜歡什麼就會直說,會大大方方去爭取,周雅芳卻是不論心裡高興還是傷心,死都不會說出來。
她心裡也記掛李嘉德,可她不敢告訴陳玉鳳,她想打電話,但隻會悄悄打。
而正是因為她這種性格,才叫陳凡世當初把她欺負的那麼慘。
且不說這個,已經12點了,陳玉鳳把電話拔了過去。
響了七八聲電話才被接起,對方沙著嗓音問:“賓果?”
這一聽就是李嘉德的聲音,陳玉鳳說:“李總,是我,我是陳玉鳳。”
啪的一聲,電話被掛掉了。
一個男人,喪子還不到一年,脾氣壞點可以理解,陳玉鳳再拔過去,這回換周雅芳來接,周雅芳說:“李嘉德,我是周雅芳,我聽說你兒子沒了……”
這回對麵沒聲音,但過了很久,啪的一聲,也掛斷了。
周雅芳連著喂了幾聲,王果果聽見,就從後堂出來了,問怎麼回事。
陳玉鳳把李嘉德的事給王果果講了一下,這時已經12:30了,再有半個小時長途權限就從軍區關掉了,要想打電話,陳玉鳳還得去申請一次。
王果果把電話接了過來,示意陳玉鳳拔通。
但這回響了半天,無人接聽。
王果果於是掛了再打,一遍又一遍,直到快一點時,終於電話又被接起來了。
王果果深吸一口氣,說:“李總,我今天剛做了鹹口八寶飯,雞絲全是腿肉,我自己撕的,蛋黃是鹹鴨蛋,溏心的,山藥用的是鐵棍山藥,還有火腿呢,現在是冬天,火腿是用橘皮、花生殼和茶葉熏的,你要沒胃口,覺得八寶飯膩,我單用火腿和白菜給你燉一碗湯,下碗粉,熱乎乎的,也好吃。要你還是沒胃口,不想吃,我還有米湯,粳米、糯米和小米三樣炒熟,開水一衝就好,一碗熱乎乎的,喝到胃裡頭,保準你能舒服起來。”
電話裡隻有呼吸聲,李嘉德長時間的沉默著,但並沒有掛斷。
食物,一日三餐,是這世上最簡單的東西。
如今又是個物質繁盛的時代,於食物,人們唾手可得。
但在一個人傷心,痛苦,難過,吃不下飯時,一碗湯會是撫慰他的良藥。
李嘉德在聽到米湯時,終於哭出了聲。
王果果於是又說:“人活一世,啥事都能碰到,咱是老相識,你有啥事該跟我們說就跟我們說,我和周雅芳是沒啥文化,不懂,但我們至少願意聽你說說,你來,我們給你做飯吃,好不好?”
電話那頭李嘉德長久的啜泣著,但過了片刻,還是默默掛掉了電話。
王果果說:“鳳兒,你暫時就彆打擾李嘉德了,等他自己想通,他會來的。”
她雖說沒有喪過子,但生了倆兒子,能理解李嘉德的痛苦。
這種時候他不想彆人打擾自己的。
而且勸也沒用,人經曆了那種事,隻能自己從痛苦中走出來。
人活一生,不過吃喝拉撒,等他走出來了,他會回來,來酒樓吃一口家常菜的。
正好這時送辣椒的人來了,倆媽出去接辣椒了。
根據昨天韓超的分析來判斷,陳玉鳳覺得李嘉德兒子的事很可能不是意外,而是陳方遠人為製造的事件,他之所以那麼做,針對的是李嘉德,他想讓自己的人取代李嘉德,跟大陸軍方合作。
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李嘉德活下來了,他兒子卻沒了。
礙於政策,這種話當然不能在電話裡說。
而這時她也才剛剛意識到,陳方遠是個多麼難纏的敵人。
話說,陳方遠那麼可怕,而且就在軍區外麵,陳玉鳳不免要擔心,他如果針對她,會不會對甜甜和蜜蜜的安全造成威脅。
一個女人最大的軟肋就是孩子。
兔死狐悲,因為李嘉德,她難免要想到自己。
這還是進城之後頭一回,她不想賺錢,也不想做生意了。
目前,韓超一月津貼210,雖說少了點,但軍區米麵油都是發的,孩子上學也不要錢,作業本寫完了可以翻過來寫,窮點苦點不算啥。
萬一她的生意危及到孩子們的安全呢,豈不得不償失?
她是個膽小的女人,心裡害怕嘛,這還是頭一回,直接跑到營區去找韓超了。
大冬天的,陳玉鳳臉色蠟黃,頭發毛糙,裹著棉衣,跟保衛打了聲招呼,直戳戳的衝進營區,到韓超辦公室門口了。
大中午的,韓超跟許亮,王書亞幾個在開會,看到妻子,從辦公室出來了,問:“鳳兒,你是不是病了?”
陳玉鳳把李嘉德的事講了一下,問男人:“哥,我們不會有危險吧?”
韓超昨天隻是揣摩了一種可能性,陳方遠會讓李嘉德出事故的可能性。
但沒想到還真猜準了。
他於心裡感歎,也佩服陳方遠的手段,間諜這一行,陳方遠是祖師爺級彆的。
看妻子給唬成這樣,韓超既覺得可憐,又覺得可笑,但也得擺出事實認真安慰她。
他說:“鳳兒,陳方遠在紅港或許有點勢力,但在大陸他就是條蟲,而且是隨時可以被你哥掐死的蟲,你有啥好怕的?”
“真的?”陳玉鳳不太相信:“可你到現在還沒抓到他。”
“那是因為他把無線關關了,我們想找到他最新的聯絡方式,想把他抓在國內,要不然,跟外交部協調一下就可以趕走他,就是因為想抓他才不驚動他的。”韓超解釋說。
“可他萬一雇人乾壞事呢。”陳玉鳳現在也聰明了,知道壞人想乾壞事,不會自己動手,很可能會雇人乾。
韓超說:“在紅港,有錢就可以做任何事,可以賄賂司法部門,賄賂警察,稀裡糊塗辦案,所以他敢囂張,但在咱們國家,沒有任何一個犯罪分子在威脅,或者傷害了軍人,公安的家屬後還可以全身而退的,陳方遠聰明著呢,他不會乾那種傻事的。”
這會兒下午兩點,在吹起床號,營區的小兵崽子們正在起床。
韓超怕那幫小兵崽子看見陳玉鳳要起訌,就示意她趕緊走。
但就在這時,一個剛起床的小兵崽子打著哈欠,看到陳玉鳳,於是立刻回頭喊:“營區來了個女同誌!”
有女同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