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1995年2月7日,農曆正月初八。
今天於陳玉鳳來說,是非同尋常,值得紀念的一天。
因為她經過五年持續不懈的學習,終於考上了研究生嘛。
而在今天,因為一些事情的發生,她也終於下了一個決心,決定把幾個娃分開,讓大娃二娃和甜蜜姐妹,從此,從兄妹一樣親密的關係,變回普通的同學、朋友。
於韓超來說,今天也將是他人生中最刻骨銘心,需要永遠銘記的一天。
他是個缺點和優點同樣突出的人。
不怪顧年總懷疑,他性格裡的膽大妄為和冒進,就連軍區的領導們也都頭疼不已,在顧年看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韓超改不了。而徐勇義卻覺得,人是在挫折和磨難中慢慢成長的,隻要給予韓超時間,他會成長,會變得沉穩起來的。
而事實是,吃一塹長一智,這句老話再沒錯。
韓超要經曆過今天,才能徹底改了他的臭脾氣,變成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經曆過今天,他才會徹底長大,成年!
先說韓蜜,她手裡的小玩偶是硬塑料的質地,眼睛特彆大,也特彆亮。
一隻眼睛和另一隻的顏色在陽光下可以分辯,一個是黑色的塑料,一體成型的,另一個則像是玻璃材質,是鑲在裡麵的。
因為今天下午還有圍棋班,二娃和甜甜要上圍棋,過馬路,走了。
大娃和蜜蜜,按理該先玩會兒,下午五點再去跆拳道班。
此時倆娃還在街上,蜜蜜想了想,伸手一把,試著去扭小玩偶的腦袋。
這種塑料脫模的小玩偶,一般腦袋和身子是可以分家的,蜜蜜一擰,還真給擰開了,然後就發現,小娃娃的身子和腦袋中間,有根電線連著,扯不出線,她眯眼去看,就見娃娃的身子裡,裝著一個盛紐扣電池的盒子。
她哎的一聲,把東西舉給了大娃:“張朝民,你看?”
大娃抓過娃娃,一把扯掉了電線,又對著娃娃的腦袋狠壓了一把,再一扣,指指上多了個玻璃材指的,紐扣大小的東西,他吃驚的說:“竊聽器?”
在目前這個時代,一般孩子已經不認識竊聽器為何物了。
因為隨著冷戰結束,社會科技的發展,屬於老式竊聽器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流行的,是激光竊聽、錄音筆竊聽,等等更先進的技能。
不過軍區的孩子因為經常受反間教育,所以認識這東西。
所謂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然也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秘密,比如黎憲剛的事,韓超要求韓蜜一定要保密,不能告訴彆人,但蜜蜜真的不會告訴彆人嗎?
肯定不是,其實她早就悄悄的跟大娃吹噓過,而大娃呢,跟甜甜講過,甜甜又跟二娃講過,隻是說的比較含糊,但幾個崽都知道有那麼一個人。
韓超的床底下有隻箱子,裡麵有一張黎憲剛的照片,他以為韓蜜沒翻過那個箱子,其實不然,韓蜜把照片拿出來,還給大娃看過的。
所以這倆孩子非但都知道黎憲剛,甚至還知道他的樣子。
倆孩子對視一眼,大娃說:“間諜呀,給咱裝竊聽器了這是?”
所以哪是什麼道館,又是那個壞壞的黎憲剛,間諜,變著法子來欺負韓超了?
要不是第一回韓蜜先反殺了小金再回家,非但沒吃爸爸的教訓,還得了一頓表揚,要不是第二回,韓超非要讓韓蜜往間諜的兜裡塞個東西,當這種事情發生,孩子最先想到的會是求助於家長,但韓蜜其實是被韓超影響的。
她和他爸同樣聰明,性格裡也有自負,狂妄的成份。
所以她首先想到的,是反擊。
她說:“走,咱回去給他上一課。”
大娃今年13,正在變聲,嘴角還毛絨絨的,生了一茬小汗毛,也正是年青氣盛的時候,說:“奶奶的,他們這是把咱當傻子玩兒呢,咱把東西給他裝回去。”
倆半大孩子,說乾就乾,扭頭又往道館去了。
大娃畢竟男孩子,思慮比較周全,到了道館門外,摁住韓蜜:“你在外麵等著,東西我去放。”
“不要,咱倆一起進去,我要把這東西放回那個漂亮姐姐的辦公桌裡。”韓蜜語氣極為猖狂:“你沒看過《神雕俠侶》嗎,這叫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大娃果斷說:“不可以,你難道忘了,下麵有七八個跆拳道教練,萬一發現,會把咱倆都綁起來的,說不定還會撕票。”
韓蜜張開雙手說:“張朝民你個膽小鬼,我們又不是沒有被綁過,你幫我解繩子,我幫你解,這個地下室有通風管道的呀,你忘了嘛,咱們還逃票進去滑過旱冰呢。”
他們小時候經常玩打仗遊戲,有時候會當俘虜,被綁起來,軍區的孩子,玩打仗都是來真的,捆的特結實,大娃和韓蜜配合得彆好,相互解繩子那叫一個麻利。
而正所謂貓有貓路,蟹有蟹路,旱冰場是有通風管道的,買不起票的孩子們經常會悄悄從通風管道進,韓蜜和大娃也曾跟彆的孩子一樣,逃過票的。
但大娃還是覺得不行,他說:“不行,這太冒險了,你要這樣,咱就回家。”
蜜蜜一聲吼:“你要不帶我,我就告訴我姐你喜歡她……”
大娃給嚇的乍起了雙手,舉手投降,正在變聲期的嗓門像隻小公鴨,氣急敗壞的說:“哥們,你這就沒意思了吧,我帶你還不行嗎?”
“這還差不多。”韓蜜說著,先一步下了旱冰場。
這果然是個詭詐的地方,除了牆上貼了幾張跆拳道的宣傳品,屋子稍微收拾了一下之外,跟原來沒什麼倆樣,這就是個對方故意搭起來誘惑他們的草台班子。
倆娃特彆謹慎,躡手躡腳。
進到地下室,就見有間房子裡正在播錄像,一幫身著道服的跆拳道教練,還有剛才那個漂亮姐姐,圍在一起,正在看錄像。
辦公室離地下室的入口不太遠,大娃準備去放東西,蜜蜜負責放風。
但蜜蜜盯著電視,突然覺得有點怪啊,因為電視上放的,是倆個人在進行散打搏鬥的畫麵,蜜蜜怎麼看其中一個人像她爸,再一看有個男人手裡的錄相盒子,上麵寫著:94年總軍區散打聯誼賽錄像!
她瞬時明白了,這幫跆拳道教練,其實是來打她爸的。
這是怕打不贏,在看她爸去年進行散打聯誼賽時錄的錄像,找他的弱點呢。
一幫人抱臂站在一處,看會兒,就要相互聊幾句。
其中有一個個頭跟高,微胖的男人,手裡輕拍著錄像帶的盒子,時不時還笑一下,他忽而不經意的側首,眼睛不大,細眯眯的,笑的特彆溫柔。
蜜蜜認識這男人啊,這不正是他爸琴盒裡藏的,照片上那個黎憲剛嗎?
也是在這一刻,韓蜜又明白了一些事情。
其實對方說要讓她和大娃比賽是假,從表麵上看他們來比賽,父母來觀賽,這看起來是件既合法,也合理的事,但是等她爸一來,這幫教練就會想辦法挑她爸出手,然後再給他一通圍毆,把他給打殘吧。
這年頭因為踢館不成被打傷,打殘的大有人在。
公安會處罰道館,但頂多是批評教育,罰款,或者拘留幾天,不會判刑的。
畢竟你花錢找打,公安也攔不住嘛。
所以黎憲剛一直在做的,是想儘辦法規避法律的條款,並打殘她爸呀。
這事難道就沒完了嗎?
這時大娃已經放好東西出來了,要拉著蜜蜜走。
可蜜蜜跟她爸在骨子裡是一樣的人,她藝高人膽大。
大娃來拉她,她卻轉身,又跑回辦公室去了。
這下換大娃放風了。
孩子給急的渾身直冒白毛汗,偏偏蜜蜜不知去了哪裡,他隻能在這兒望風,在這兒等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忽而,黎憲剛突然脫了衣服,露出白白的,圓鼓鼓的小肚腩。
並笑著轉身,眼看就要跟大娃麵對麵。
大娃站的這個位置,是最好的放風位置,也是最好的逃逸位置,因為牆上就是配電箱,他的手一直是輕摁著總開關的,這時黎憲剛要轉身,他就完全暴露了。
而既然要進地下室,他們肯定得有兩種撤退方案。
所以此刻毫不猶豫,他啪的一聲關了總開,轉身就往通風管道口狂奔。
雖然事先沒有知會過,但韓蜜和他在作戰中早就形成了默契,隨著總開關啪的一聲,韓蜜從那間辦公室裡摸出來,黑暗中摸了摸方向,也往通風管道處狂奔。
剛到通風管道處,踩著暖氣爬上去,就有一隻熟悉的手來拽她。
這就是兄弟啊,配合默契的好兄弟,張朝民,韓蜜永遠的大師哥!
……
男人是視覺動物,他們喜歡一切美的東西,黎憲剛亦然。
每個男人在欣賞女人方麵都有著他們獨特的嗜好,黎憲剛喜歡高挑,膚白,長相明媚的女人,就好像目前他帶的那個女孩,二十七八歲,身材高挑,能力出眾,不嬌柔,也不軟弱,而有一種,柔中帶剛的美。
當然,他早就不喜歡韓超了,或者說他喜歡的,是曾經忍著痛苦用蜜蠟脫過毛發,用脂粉和香水堆砌起來的,哪個叫韓超自己一想起來就覺得牙疼的‘女人’,韓鳳!
而現在,電視上的,進行散打聯誼賽的韓超,糙爺們一個,穿著土裡土氣的,藍國軍人的迷彩服,更是一點美感都沒有。
想想他也是個胡子拉茬的大老爺們,想想他褲.襠裡也有一包。
再想想他曾經扭捏作態,騙的他像一隻舔骨頭的狗一樣,對著個男人撒嬌發春肉麻。
黎憲剛心裡往外溢著惡心和憤怒。
作為男人,被女人耍一下沒什麼,可要被一個男人耍了,關乎麵子,他就必須找補回來,所以那幫所謂的跆拳道教練,其實都是他的保鏢,這趟來,就為揍韓超一頓,在‘道館’這個和法的場所,就算不打死,也要打廢韓超。
當然,這幫人隻是來幫他打前戰的,他們要幫他拖垮韓超的體力。
最後,他要自己跟韓超打一場。
所以現在,他準備把幾個保鏢拉出來,先練一練。
伸手撕了領帶,解開扣子,脫了衣服,他剛要轉身,突然之間,燈黑了。
他剛才跟韓蜜較量了一場,把幾個傻崽哄的團團轉,此時很開心。
當然也想不到韓蜜和大娃能膽大到,還會回來一趟,用越語問:“怎麼回事?”
遠處還有悉悉祟祟的聲音,一幫保鏢悶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說:“老鼠?咬斷了電線?”
大概是吧,女孩摸到總開關處,伸手一排過去,整個旱冰場的燈,啪啪啪的全亮了起來。黎憲剛撕了西裝外套,轉到另一間辦公室拿他的道服,剛拿上,準備要走,餘光一瞥,就見辦公桌上有一封信,信的尾巴處,筆還拖了長長的一道。
是漢字的信,字寫的極為潦草馬虎的醜陋。
而在信紙的空白處,畫著一個穿著道服的小女孩,,滿頭卷卷毛,嘴角有挑釁的笑,兩手叉腰,雖然畫的極醜,也非常拙劣,可它也栩栩如生的表達了一個小女孩的憤怒和不滿,以及,有種就上的,找到式的挑釁。
怎麼說呢,黎憲剛並不精通中文,可在此刻,他想到兩個字:奶,還凶。
他的腦海裡立刻浮現的,是剛才看到的,精瘦,奶凶,一頭卷卷毛的小韓蜜。
所以她真如韓超口中所言的那樣,竊聽器,蝴蝶雷都發現了,並且在他毫無察覺的時候,給他來了一頓回擊?
甚至,她還給他寫了一封信?
她寫的是什麼?
“翻譯呢,把翻譯叫來!”他拿起信紙,吼說。
……
大娃和蜜蜜剛從通風口爬出來。
倆娃相視,哈哈大笑,飛速的往前跑,在他們看來,這場較量他們已經贏了。
事情當然得立刻告訴韓超。
不過先一步是去拿另一個證據,就是另一個,孩子自認為裝著竊聽器的玩偶。
那個在甜甜脖子上掛著呢。
再說韓甜和二娃,剛才倆人是去上圍棋班了。
這會兒剛出來,大娃和韓蜜迎上倆小的,大娃一把從甜甜脖子上搶了那個小娃娃,可轉眼,又給蜜蜜一把搶了回,於是他隻好跟在後麵,跟甜甜和二娃講了一下今天遇到黎憲剛的事。
孩子畢竟是孩子,他們還遠遠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當然,也遠不及大人一樣縝密,所以今天於他們,是個彌足深遠的教訓。
而在今天,顧年、徐勇義、韓超,這些老牌軍人們,也給孩子們上了一堂課,一堂軍人在生頭關頭,應對危機時,該如何自處的,生動的人生經驗,教訓課。
娃們先去了趟團部,但沒找到韓超,打聽了一下趙方正,聽說韓超在油辣椒廠,幾個孩子於是就又跑去油辣椒廠了。
韓蜜當然跑的最快,一馬當先。
大娃跑在最後,不是他跑不快,而是韓甜跑的比較慢。
而他呢,沒有像韓蜜那樣爭功搶利的心思。
但其實幾個孩子也差不離,先後腳的進了油辣椒廠。
顧年此時正在看陳玉鳳的合同,因為是跟米國公司簽約,合同是純英文的,陳玉鳳是找英文翻譯寫的,且不說合同條款,很多語法都是錯的,顧年正在從語法方麵改合同。
韓超懂些英文,懂得不太多,站在一旁,正在看顧年是如何改的。
就在這時,蜜蜜衝了進來,伸手要把玩偶給韓超,慌不擇語:“爸爸,那個壞壞的越國人,他給的竊聽器。”
韓超和顧年對視一眼,伸手想接東西,但顧年在他身邊,伸手卻抓了過去:“誰,黎憲剛?”
他今天剛還懷疑過黎憲剛是不是來了,這麼說還真來了?
一個小玩偶,裡麵有竊聽器?
韓蜜真有韓超形容的厲害,這麼大點小屁孩兒,她懂這個?
此時顧年的心在狂跳,如果黎憲剛對孩子下手,就證明他比韓超更沒底線,而如果是竊聽器,不一定還搭載著什麼東西,因為竊聽器早被這個時代給淘汰了,黎既沒了底線,很可能會乾出什麼出格的事。
而這種事不叫危險,叫危機,當麵臨會有生命危險的危機時,軍人會有一個自我判斷,危險品,必定是年最長,身上負擔最小的那個人來接。
這時其他幾個孩子也衝了進來。
陳玉鳳也湊了過來,嘴裡在問:“什麼東西?”
這個娃娃的材質要軟一點,它的眼睛是好的,正常的,而且捏起來腦袋裡麵並沒什麼東西,不過它的身子裡似乎有個什麼東西卡著。
顧年捏了一下,再捏了一下。
時間太短,短到他們來不及做什麼。
而孩子和女人,在危機麵前是最沒有防範心理的。
所以幾個娃還在往前湊,陳玉鳳也湊了過來,要聽顧年說什麼。
顧年手忽而一頓,說:“BLU—43,躲!”
這時大娃還準備掰開蜜蜜往前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