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鳳看客人的茶涼了,得重新沏,她笑著說:“蘇營,韓蜜在你們連隊是不是也這樣沒大沒小的,我呀,從小有點疼她,給慣壞了!”
蘇軼連連搖頭否認:“沒有,她特彆乖巧。”
她在連隊就跟隻小黃牛一樣,任勞任怨,還熱情友愛,從不鬨亂子,這曾叫蘇軼懷疑,她是因為家庭條件不好,去賺高原補貼的。
再或者,就是爹不疼娘不愛,她在家是顆小苦瓜。
但現在,隻在她家坐了兩個小時,蘇軼徹底改變了看法。
韓蜜就是個嬌慣大的大小姐。
這種大小姐,她的能吃苦,源於韓超給孩子樹立的好榜樣,可她吃苦,她的父母能不心疼?
要她的父母知道她在高原那麼辛苦,不得做思想工作,勸她回家。
所以,蘇軼覺得,事情必須反應,韓蜜,也必須讓她回家。
可誰能料到,臘月二十九日,來做客的蘇營長,飯還沒吃到嘴裡,因為反應了韓蜜的事,得先挨頓打!
韓甜已經準備了好半天了,又有陳玉鳳幫忙,晚飯不一會兒就擺上桌了,一桌子琳琅滿目,全是甜甜從王果果那兒繼承來的手藝。
有蠶豆臘肉,還有酸筍煮魚,更有爆漿豆腐,玫瑰夾沙肉,藕餅,還有好大一盆黑山羊燉胡蘿卜,這一桌子,沒有一樣菜是湊數的,全是硬菜,好菜。
但就這,還沒完呢。
最後還有一碗聞著就鮮的碗豆尖雞蛋湯,以及一盆排骨燉的葷耙菜。
甜甜今天不太開心,因為她聽說高原在下暴風雪,還聽說二娃在暴風雪裡都休息不了,還得要搶修電纜電線,搞軍工。
端著耙菜出來,想想這是二娃最愛吃的東西,甜甜的心情就更難過了。
大娃也來了,出出進進,還一直在給她幫忙。
他們也有好幾年沒見過了,甚至電話都不曾通過,此時對望一眼,眼裡皆是無奈的黯然。
二娃不在,這頓飯,他們都不開心。
再說蘇軼,他跟韓超是在書房裡聊天的。
眼看飯要擺好,韓蜜猜到蘇軼是在跟她爸告狀,就借口喊吃飯,要偷聽一下,看她的弱雞營長是怎麼告她的狀的。
剛到門口,就聽見蘇軼說:“韓蜜畢竟是女孩,男性和女性的生理構造不同,女性在體能上天生比不過男性……”
其實蘇軼還有後半句,他主要考慮到的是韓蜜生理方麵的問題。
怕生活的環境太過潮濕,要影響她的身體。
但他這種觀念有問題。
韓超一聽就不高興了,他說:“什麼叫女性在體能方麵天生比不過男性,你跟韓蜜比過,她不如你?”
領導在窗前,蘇軼站得筆直,他說:“倒是沒比過,但她還是比不上我們連隊大部分的士兵。”
韓超可不這麼認為,他先說:“高原確實不適合女性,我也特彆感激蘇營長對我家韓蜜的關心和愛護,這方麵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不過你說韓蜜的體能比不過男性,我不認同,怎麼辦?”
蘇軼還沒有跟韓超共事過,隻聽他的上級團長說過,韓超那個人,相處起來,會叫人頭皮發麻骨頭癢,總之就是,你會特彆怕他。
還真是,這位一臉威嚴的領導,在女兒麵前是那麼溫柔,仿如和煦的春光一般,但對著他,那張臉,蘇軼越看,越覺得心裡發毛。
“您說怎麼辦?”他問。
韓超說:“打一架吧,我看看我閨女的體能是不是真不如你。”
“真打?”蘇軼愣住了,他聽人說過,韓超當年要打人,會先寫檢查拍給領導,然後再約人打架。
首都軍區的領導說起來,都叫他是有文化的流氓,
蘇軼原來不信的,可現在不得不信了,韓超,這位老領導,隨有了年齡,但他的行事,還真是一套混混風格。
而這時,韓蜜已經進來了。
蘇軼好歹也是軍人世家出身,作為基層乾部,天天陪著新兵一起拉練的。
韓超何德何能,認為韓蜜能打得過他?
而這時,韓蜜已經擺開架式了。
蘇軼剛還想說,真要打,行,到外麵去,可這時韓蜜已經衝過來了。
這是頭一回,蘇軼意識到,一個女孩子會有那麼強的爆發力。
三秒鐘,她突然衝上來,一手鎖喉膝蓋卡襠,把蘇軼壓翻在書桌上。
蘇軼可沒想被個女孩子打敗,他一個反扭,絞過韓蜜的胳膊,正想把對方壓倒,她一個後仰,後腦殼直擊他的鼻子,趁他眼冒金星時一個反轉,直接把蘇軼摁到了牆上。
蘇軼還從未見識過,一個女孩子打起人來能如此的嫻熟,經驗十足。
但他還有後招,他忽而於後一個套腿,想套倒韓蜜。
韓蜜也早有預料,躲開腳的同時對著他的屁股就是一膝蓋。
三十秒,三招,蘇軼輸的徹徹底底。
他知道自己是怎麼輸的,輸的清醒明白。
他唯一想不通的是,韓蜜,為什麼那麼能打?
韓超兩手叉兜,在笑,那種笑是於女兒無比自豪,驕傲,得意的笑。
韓蜜站在他身邊,兩手抱臂,一臉得意。
蘇軼到此時仍舊想不通,如此寵愛女兒的韓超,怎麼會把女兒送到高原。
但在此刻,他於韓蜜,除了欣賞這個女孩子美貌的同時,也於心底裡,不得不承認,她確實體格強悍,能力超強,聰明,敏銳,還足夠機智。
在相識三個月後,蘇軼終於意識到,這世界上,還真有比男性更強悍的女人。
且不說這個。
晚上吃過飯,韓超提議,要跟陳玉鳳出去散散步,倆口子就下樓了。
這幾年生活比原來愈發好了,臨近新年,首都處處張燈結彩。
軍區也裝飾了一番,下了樓,院子裡的樹上全是彩燈,五顏六色的,煞是好看。
陳玉鳳手握著手機,時不時就得拔個電話,可顯然,她的電話總拔不通。
韓超看她心神不寧,就問:“你在給誰拔電話?”
“還能有誰,二娃唄,那邊的通訊全斷了,電話拔不通,我估計他哥回來,他心裡委屈,想安慰他幾句,可打不通電話。”陳玉鳳說。
男人理解不了女人這種情感,所以韓超隻會說:“等他休假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他爹都懶得管他,你總操心他乾嘛。”
操心他乾嘛呢?
雖不是自己親生的,可二娃逢年過節總會給陳玉鳳打電話。
隻要休假,就會回來陪周雅芳,幫她洗衣服,幫她做飯,陪她聊天,逛街。
那孩子雖話少,人沉默,可他是個言而有信的好孩子。
他這幾年,一直用實際行動在回報周雅芳於他的養育之恩。
此時眼看萬家團圓,他還在冰天雪地裡修軍工設施,陳玉鳳的心裡不是滋味。
忽而電話鈴聲響了起來,陳玉鳳一看,頓時一滯。
正是二娃的號碼。
她於是接了起來,輕輕喚了一聲:“喂,二娃,是你嗎?”
也不知道對麵的二娃說了啥,陳玉鳳自己倒先流淚了,彎下腰,她努力遏製著哭聲,問:“你冷嗎,餓嗎,要頂不住,就回首都軍區來,好不好?”
不知道二娃說了些什麼,陳玉鳳邊揩眼淚,邊點頭。
韓超輕輕拍著妻子的背,見她泣不成聲,遂把她攬到了懷裡。
揚頭,高樓上此時萬家燈火。
當然,此時家家戶戶,也都是團圓的日子了。
但軍人這個職業就是如此,當你選擇了它,就注定了必須跟親人天隔一方。
就注定了逢年過節,家裡總要少雙筷子。
韓超年青的時候,也曾多少年,大年夜,聽著炮竹,望著牆壁發呆,思念親人,也知道,在那鞭炮齊鳴的夜裡,妻子有多麼的掛念他。
那種思念,心如絞痛。
他也知道,此時遠在高原,在風雪中剛剛修通電話線的二娃有多想家。
可既做了軍人,那種傷心和思念就是他必須承載的。
二娃長得那麼帥氣,嘴巴又甜,溫柔乖巧,年紀青青就是一名小連長了。
他終會找到他的另一半的。
而此時,樓上的三個孩子在乾嘛呢,難得聚在一起,應該很開心吧。
對了,韓超於蘇軼影響倒是還不錯。
他善於觀察細節,而剛才,在倆人打完之後,蘇軼有個下意識的動作,就是對著韓蜜舉起雙手,以表對比賽結果的認可,他眼裡也有滿滿的臣服。
總結下來就是,蘇營長是個願賭服輸的人。
小女孩們年青的時候,要歡喜一個人,是藏不住的。
所以韓超看得出來,女兒很喜歡那個男人。
這也是為什麼,韓超要喊陳玉鳳出門散步了。
老父親雖然不希望女兒早婚,但也願意給她們製造機會,讓她們談談戀愛嘛。
此時天上零星飄著雪花,但把家讓給孩子們,他們倆口子反而沒地方去了?
但夫妻對視一眼,他們同時想到一件事:去看看馬琳,剛動完手術的馬琳,此時應該已經醒來了吧!
馬琳一直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女人。
但她用她一生的努力和不屈服,讓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敬重無比,由衷的希望她能活下去!
雖然探望並不能讓她好起來,但這時韓超夫妻此時唯一能做的!
……
再說樓上,此時韓蜜跟蘇軼不打不相識,聊熟了。
韓蜜正在給他看她和韓甜從小到大的照片,給他講她小時候的故事。
講她小時候是如何用一雙拳頭,在大院裡打得所有男孩喊大哥的。
再講她作為院裡唯一一個女‘衝鋒連’的連長,是如何領兵作戰的。
還要講講當初齊彩鈴來偷大娃二娃,她是怎麼打跑人販子的。
以及後來,她又是怎麼跟黎憲剛打架的。
這個漂亮的,活潑的,生動的女孩,她是學會了謙虛,可她骨子裡改不掉曾經的肆意和張揚,她天生就是個奔放,熱情,火辣辣的性格。
蘇軼剛才被削了一頓,此時心裡還在思考,如何把這女孩從高原勸走,讓她回到首都,回到她如此幸福,溫暖的家裡。
但在此刻,在韓蜜如此快樂,開心的時刻,這事他就隻好先吞回肚子裡。
先讓這女孩,快樂這一夜把,工作的事,留到明天再說嘛。
……
蜜蜜嘰嘰呱呱,肆意張揚,還是小時候的樣子。
甜甜默默無聞,溫柔耐心,也跟小時候一樣,完全沒變。
此時妹妹在外麵吹牛,甜甜就在廚房洗碗,大娃在給她打下手。
外麵倆年青人連笑帶說,廚房裡的倆卻一直默默的,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碗洗碗了,鍋擦乾淨了,整個廚房收拾的乾淨整潔,但大娃並不出去,拿塊抹布,緣灶台轉來轉去的擦著。
甜甜重新泡了一壺茶,一壺玫瑰普洱,這是給蜜蜜的,她痛經是因為宮寒,甜甜給她買會發熱的暖宮帶,給韓蜜吃的,喝的,都是排毒去寒,暖宮的茶,飯,藥。
這妥帖的小女孩,從小就從各個方麵,於韓蜜,大娃二娃無微不至。
她泡好了茶,要出門,看張朝民一直在擦台麵,笑眯眯的看了會兒,終於問:“張朝民,我家灶台得多臟啊,你非要一個勁兒的擦?”
大娃有點尷尬,轉手去擦牆麵,說:“你出去坐著吧,廚房放著,我來收拾就好。”
甜甜點頭,端起茶說:“那你慢慢收拾,我就不等你了,我去趟外婆家。”
大娃立刻抹布一扔:“我想起來了,二娃有話要我帶給外婆,我和你一起去。”
他是真為了擦牆嗎?
當然不是。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韓甜今年大四,馬上就該畢業了,她端起茶壺,笑著說:“對了大娃,我暑假去過一趟高原,沒覺得怎麼樣啊,我身體很舒服,各方麵感覺都很不錯,對了,我順著你給我寫信的地址去過,你們單位對麵有家血腸,味道還不錯。”
她不過隨口一句,大娃卻懵了:“真…真的?”
又說:“你又不是沒有我的電話,既然來了,為什麼不來找我?”
甜甜沒說話,隻專注的看著大娃,笑眯眯的,定目望著他。
喜歡了很多年的女孩,她拒絕了院裡所有的男孩,還拒絕了他的弟弟,她小時候可是貨真價實的小明星,如今隨表麵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但張朝民知道的,她入職比他還早一年,職位,也比他更高。
這個溫柔持家,又還漂亮,乖巧的女孩,她是這院裡所有男孩心目中那彎皎潔的明月,是他們可望而不可及的,雪山之巔的那朵蓮,她也是張朝民每一天,每一次呼吸時都會想到的姑娘。
可沒人知道她內心想的是什麼。
有那麼多男孩喜歡她,愛慕她,她呢,她會喜歡其中某一個男孩嗎?
那個幸運兒會是誰?
張朝民知道的,不是他弟,那他會是誰呢?
曾經,他以為會是自己。
而且,那種錯覺持續了很多年。
這就又得從小時候說起了,小時候的他和二娃剛去甜蜜酒樓的時候,總被蜜蜜捉弄,她會拿泡椒水當茶給他喝,在豆粉湯圓裡塞滿糟辣椒,那時大娃還不能吃辣,經常被蜜蜜整到惱羞成怒,有一次她整他沒整到,二娃誤喝了泡椒水,拉了好幾天肚子,差點就沒命了。
那次張朝民是真的翻臉了,他提著棍子,追的韓蜜滿院跑,勢要抽她一頓。
韓甜當時曾堵著他說:“大娃,我代我妹妹向你道歉,我以後會好好照顧你弟弟的,你就彆凶我妹了,行嗎?”
“不行,你那妹妹要再不教育就廢了,韓甜,你是個好女孩,我不生你的氣,但我為了我弟弟,必須給韓蜜個教訓!”大娃說。
那時的他,認真打起來,比韓蜜可凶多了。
他在追韓蜜,甜甜跟在後麵哀求:“我以後保證幫你照顧弟弟呀,你彆凶我妹了,好嗎?”
“不行,你走開,小心我要打到你。”張朝民說著,推開甜甜跑了。
“那你到底要怎麼才能原諒她嘛,你想要什麼,我有的,我都給你。”甜甜慢騰騰跟著,繼續哀求。
那時的大娃其實也很壞,很凶的,回頭,棍指甜甜的鼻子:“你有媽媽,有奶奶有外婆,我想要,你能給我嗎?”
那時的甜甜剛從農村來不久,還是個小傻子,她愣了好久,眼裡飆著淚,點頭說:“你是想讓我給你當媳婦兒,對吧,我答應,我答應呀,我會的,等我長大我就嫁給你,不要打我妹妹了,好嗎?”
大娃不期小女孩會被自己嚇成這樣,也不期她居然會這樣說,給嚇的落荒而逃。
而甜甜,從小看大娃的眼神,和看二娃是不一樣的。
她明處是在照顧二娃,暗處,其實對張朝民更好。
就好比張朝民,他總在收拾,在教育蜜蜜,大人都不知道那時為什麼,他為什麼會那麼儘心。
大娃自己知道的,雖然是個玩笑,可她承諾要嫁給他,而他,想要奶奶,外婆,媽媽,他最想要的,則是那個小女孩。
後來他們慢慢長大了,也明白了小時候的荒唐,他心裡永遠記得那個哭泣著要嫁給他的小女孩,可他沒想過她會愛他,嫁給他。
此時聽她路過他的連隊都不曾去看他,雖說心裡難過,難過極了,但能理解的,總軍區軍事情報科四年資曆的女少校韓甜,不是張朝民能肖想的。
可他依舊覺得很難過,她路過他的營地,為什麼不去看他,哪怕一眼?
從小到大,她信守承諾,對他的弟弟很好,可他對她妹妹,難道不夠好嗎?
難道說小時候一起生活,甚至曾經一起睡在一張床上的親情,也隨著長大而消散了。
但這時韓甜又說:“我聽人說,去高原最怕情緒激動,我怕自己太激動,所以我忍著沒去看你,我還一直在吃紅景天,我去了很多地方,走得很慢,喝了很多水,所以幾乎沒有發生高反,下次我就打算去看你了,你那兒,有地方住嗎?”
張朝民低頭望著小女孩,她抱著茶壺,平靜的說:“明年我就可以正式入職情報科了,到時候我調你那邊去,呆三年吧,到時候你也呆了六年了,可以回首都了,然後咱們一起調回來?”
側眸,她忽而一笑,說:“你很小的時候就說想娶我的,現在呢,忘記了?還是不想娶了,為什麼不說話?”
努力的,認真的,於生活永遠懷著虔誠的韓甜,她從未忘記自己的承諾,甚至,張朝民隻是當成個玩笑,可她認認真真,踏踏實實,一直在努力,努力實現自己的諾言。
也許很難,也許高原她待不慣,也許她下次去就會高反,但韓甜會做足所有的準備,努力跟她喜歡的男孩在一起的。
她努力了很多年,到現在依舊在努力!
……
張朝民走到韓甜身後,緩緩伸出雙臂,掰她轉身,在外麵韓蜜大放厥詞的笑聲中,把他愛了很多年的女孩,一點點的,把她嵌入了自己的胸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