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子, 我母妃沒事吧?”端陽帝姬青色的裙擺輕輕擦過青灰色的蓮花磚, 她一出門便想方設法支走了尚宮姑姑, 換得跟柳拂衣同行的一段珍貴的路。
她沒敢直視柳拂衣的眼睛,刻意挑起的話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放心吧,不會有事。”柳拂衣笑容清淺, 他說話時慣於注視著對方,眼睛裡的真誠令人難以抗拒。
端陽飛速地瞥他一眼,聲音越發柔和了,“那就好……”
臨到鳳陽宮前,年輕的帝姬還想要與心上人依依惜彆一番,誰料殿門猛地從裡到外推開了,大頭娃娃似的宮女一頭紮了出來,乳燕投林般撲向了她, “殿下!”
“佩雨?“端陽看清人影,心中鬱悶極了, “怎麼了?”
佩雨挽起端陽的手臂,一臉憂色:“殿下受驚了, 外麵熱,快進來消消暑。“又衝柳拂衣燦爛地一笑, “煩勞柳方士。”
柳拂衣站在遠處, 安靜地打量佩雨一番, 知趣地告退, 端陽麵上立即顯出失落的神色:“柳公子……“
柳拂衣轉過身來, 耐心地聽。
“我, 其實我……“她有些猶豫。
端陽不明白。那些世家公子,總是像蒼蠅一樣圍著她轉,有時她多給誰一個眼神,都會被解讀成偏愛。她向來討厭這些自以為是的人,可是眼前這個人,明明她都已經做到了這個份上,他好像一點也不懂似的。
他越是彬彬有禮,她越著急,即使她知道,此刻不是最好的時機。
柳拂衣望著她黑亮而遲疑的眼眸,慢慢地展出一個有些憐惜的笑容:“我知道。”
“你知道本宮要說什麼?“帝姬站在原地反問,質疑和驚喜並存。
柳拂衣頷首,餘光掠過了屋簷下表情焦慮的佩雨,勸道:“殿下進殿吧,當心中暑。“
端陽的眸中漫過一絲失落。
“陶熒對本宮說,隻要神女歸位,本宮的運數就會走上正途。“
慕瑤蹙眉:“神女歸位?”
“是。”趙太妃長歎一聲,眼角細密的紋路愈加明顯,“當時敏敏隻五歲,什麼也不懂,本宮問他,如何能讓神女歸位?”
隨後,她的表情變得不自然起來,嘴角向下撇去,眼中流露出介於恐懼和憤恨之間的情緒,“陶熒告訴我,九月初十將端陽帝姬帶入興善寺,令眾人朝拜神女,儀式過後,神女即可歸位。此事絕密,不能讓彆人知曉。”
慕瑤的眸光愈加冷清,幾乎像是兩道激光,直穿趙太妃的腦門:“九月初十那一日,娘娘赴約了嗎?”
趙太妃低頭望著杯盞,陷入了沉默。許久,她咬著牙,額上青筋凸現,“興善寺中原有三位住持,都是本宮的心腹。有一個,連夜來告訴本宮,在陶熒他們的住處,發現了不少打火石和稻草。”
大殿內靜默了片刻,窗外甚至傳來隱約的蟬鳴聲。
“娘娘發現此事有不妥,是否質問了陶熒?“
“我對陶熒等人深信不疑,好吃好喝地供著他們……“趙太妃咬緊牙關,“本宮問他,‘儀式’究竟是什麼,他告訴本宮,所謂神女歸位,是要受一道火刑,魂歸西天極樂,涅槃重生。”
三個人無力地靠在椅背上。現在看來,這幾個人也不是密宗教眾,是自焚邪教團混入了皇家寺院,把自己玩脫了。
淩妙妙忍不住插了一嘴:“人死才說魂歸西天,陶熒這樣說,娘娘信了嗎?”
趙太妃攥緊了杯子,竟然表情複雜地沉默了。
“聽聞先皇後有惡疾,每到天氣轉涼,身體每況愈下。”慕聲的聲音回響在大殿中,鴉青的睫羽蓋住了眼中的情緒,嘴角翹起,“娘娘心裡也是半信半疑,隻是到了關鍵時候,死馬也可當活馬醫,對不對?”
他這話說得格外刻薄,刻薄到趙太妃捏茶杯的手都用力得泛白了。
“陶熒承諾本宮,火刑之後,隻是神女之靈歸位,帝姬不會有事的。”她像是在辯解什麼,見到眾人神色各異,接著輕輕道,“九月初十那一日,本宮抱著敏敏,她什麼也不知道,在本宮懷裡一直鬨,鬨著要吃桂花糕……”
慕瑤長歎一聲:“母子連心,娘娘終究是舍不得冒險……”
一個女兒換利益,武皇那樣的狠角色早就嘗試過。隻是但凡這樣考慮過的母親,哪怕隻是想一想,都會覺得這個念頭像一座大山壓在心上,每當女兒甜甜地喚一聲“娘”,都會更重一些。
所以這些年來,趙太妃對端陽帝姬千嬌萬寵,不隻是疼惜,還有愧疚。
趙太妃露出個嘲諷的笑:“舍不得……”
“但娘娘又不甘心放棄希望,所以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慕瑤的眸光瞬間轉冷,猶如翻滾的喝水刹那間凍結,之後的話語,一聲比一聲淩厲,“所以您找了一個與帝姬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女孩,作為端陽帝姬的替身,去試一試那火刑過後,是不是真的能涅槃。”
趙太妃默然聽著,底妝已經有些脫落了,一張青春不在的臉上顯得有些猙獰,啞口無言。
“娘娘,涅盤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