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魂魄與檀香(九)(1 / 2)

“阿姐,讓我看看你的手。”

對著慕聲那雙潤澤得近乎泛著水光的眼睛, 那可憐兮兮的神態, 任誰都無法拒絕。慕瑤纖長的手從袖子裡掏出來,百般不情願地遞到了弟弟手上。

慕聲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那幾道劃痕, 就要拉她到旁邊坐下, “我幫姐姐上藥……”

“不必了。”慕瑤哭笑不得地抽回手去, “都是皮外傷,哪兒那麼嬌氣。”

慕瑤穿著毫無修飾的月白上襦,芋紫色抹胸上麵是漂亮的鎖骨,發絲垂了一兩綹下來,滿臉狼狽也依然清麗。夜風吹動她的裙角, 她低著眉, 眼角的淚痣嬌豔動人。

隻是她掛念著柳拂衣的傷, 僅僅出來不到一刻鐘,就有些心神不屬。

本來她有些疑惑慕聲出場時那威壓狠厲的氣勢,可是看他這副熟悉的小狗模樣, 就是她最了解不過的弟弟, 想想也就算了。

至於他身上那一股強烈的氣息, 多半是衣服上沾了太多妖物鮮血的緣故。

慕聲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嘟囔道:“柳公子隻顧著帝姬, 顧不上姐姐, 下次我再也不離開阿姐了。”

“說什麼孩子話。”慕瑤聞言隻覺得好笑, 笑著笑著又浮現了一絲心酸, “我們受趙太妃所托, 當然要照顧好殿下的。倘若不能保護殿下,要我們這些捉妖人做什麼?”

她回頭看著慕聲的臉,有些欣慰又有些失望。

慕聲已經高她一頭,雖無血緣,卻有不輸於慕家人的好相貌,也有著跟她一樣出類拔萃的捉妖天賦。

可是這麼多年,弟弟似乎一直沒有長大,還是那個守在她房間門口巴巴等她回來,一個故事便換得他笑逐顏開的少年。

如今慕家已傾,重擔落在她身上,前路茫茫,慕聲隻依賴她,多有任性之處,不能同她分擔一星半點……她心中浮現出星星點點的寂寞。

女孩子在寂寞無措的時候,多半會思念起自己平素依賴的人。

她此刻尤其思念柳拂衣,想念他溫熱的懷抱,溫柔的開解,足以為她撐起一片天地。

從前為了小事跟他賭的那些氣,好像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這個幻境正是端陽帝姬重複了多次的夢境——從新寺到舊寺的路途。星光璀璨,秋日蟲鳴都與真實世界一般無二,夜風微涼,卷起衣袖和衣角,吹走人心中全部的燥熱。

慕聲與姐姐並肩而立,臉上一副歲月靜好的神情,心中卻猶如一團亂麻,腦中卻不斷想起淩妙妙囑咐他的那句話:“與其聽它瞎掰,不如去問你姐姐。”

阿姐真的會知道嗎?

即使她知道,真的會告訴他所有人都儘力掩蓋的真相嗎?

過往數十載,從未像這段日子一樣,充滿了連自己也無法消除的迷茫和惶惑,如果這一切,不過是和美的假象,他伸手戳破,夢便醒了,那該怎麼辦?

他看著慕瑤沉默的側臉,心裡明白,她其實也有話要問他,隻是她現在憂心柳拂衣,暫時顧不上他。

嘴角帶上了自嘲的笑。

二人在風中站立,靠得很近,卻各懷心思,觸不可及。

*

端陽帝姬就像一隻護崽的母雞。

妙妙走到哪,端陽就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到哪,盯得妙妙心頭火起:“殿下,您……您老看著我做什麼?”

端陽靠在樹下坐著,肩上還披著柳拂衣的外袍,強行讓人事不省的柳拂衣躺在她腿上,連腿被壓麻了都堅持不肯動。

淩妙妙跟她周旋:“我看看柳大哥怎麼樣了?”

“不要。”端陽摟著柳拂衣,小臉上顯出警惕的驕矜,“柳大哥喝了藥剛睡下,你彆打擾他了。”

妙妙同情地望著扭曲地枕在端陽腿上,還不時被她輕輕拍一拍的柳拂衣,心道,究竟是誰在打擾他?

但她沒出言諷刺,隻是誠懇道:“殿下,柳大哥曾經救過我——”

“那有什麼了不起的,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端陽的下巴高高揚起,帶著養尊處優的女孩一貫的驕傲和不容置疑,“他還救過我三次呢。”

她的神色變得柔和起來,想到他為妖物所傷的當下,還頂著一張蒼白的臉,對她輕柔安撫:“殿下,不要怕。”

鼻子一酸就要哭,可是她想,不能哭,她是華國最尊貴的帝姬,天子富有四海,她便坐擁百川,現在柳大哥受傷了,以後換她保護他,她無論如何不讓他再受傷,一丁點都不行。

淩妙妙見她眼中懸著淚,許久又抹了抹臉,換上堅定的神色,一時間不好打擾她的幻夢,隻好朝著不遠處的另一棵大樹反向走去。

走前充滿憐憫地看了一眼有落枕嫌疑的柳拂衣的脖子,心裡默默道:“對不住了柳大哥,沒能救你於水火……”

青桐樹皮光滑,枝繁葉茂,是秀氣又漂亮的大樹,淩妙妙將外裳脫下來蓋在身上,分外愜意地靠在了樹下。

不論長夜如何漫漫,今夜都是休息的好時機。

*

“打他——”

“打死他!”

街巷背處,狹窄陰暗,落葉和積水都腐爛在這裡,清晨的醉漢會在這裡旁若無人地小解,所有的醃臢事情,都發生在無人的街巷。

四五個小孩圍了個圈,將中間一人死死按住,拳打腳踢,那個小小的白色身影如同一條瀕死的魚,拚命甩著尾巴掙紮,真讓他在包圍圈中打出一個缺口,連爬打滾地衝了出去。

男孩的頭發齊肩,並未像其他孩子一樣束發,而是任由那一頭黑亮順滑的頭發披在肩上,麵若浮雪,眸似辰星,乍看過去,像個有幾分驚豔的漂亮女孩。

身後幾人立刻撒腿追上來。

這便立刻顯出了差距,原來打人的孩子們足有八/九歲了,身強體壯,被打的孩子最多七歲,身量不足,手臂也纖細,足比他們都矮一頭。跑了兩步,輕而易舉地被追兵撲倒。

他躺在地上,大口喘息,黑葡萄似的眼睛,倒映著黃昏絢麗的天際。

他開始看天邊的火燒雲,看得很專注。

“你到底會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