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大地裂隙(六)(七)雙章合並(2 / 2)

先前他嫌棄這股梳頭水的香氣,現在,它卻仿佛是他活著的唯一證明。

恍惚中,林中而來的女孩勾著他的脖頸,在他頰邊落下冰涼輕柔的一吻,她柔軟的唇像天邊雲朵,山間流嵐。

他猛地攬住她的腰,將人抱坐在腿上,扣著她的十指,俯身吻了下去,似乎要將這朵雲禁錮在懷裡,再用力揉進胸膛。

隻要不放她飄走,就永遠屬於他。

少年緊閉雙眼,纖長睫毛翹起,在她唇上輾轉流連,似乎所有暴烈情緒,都在山間雲間,得以溫柔寄托。

許久,才將她鬆開,伸出手指,來回撫摸著她紅潤的唇,聲音有些喑啞:“你不是跳進裂隙裡了嗎?”

她的手指也輕柔地掃過他的頰,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有無限憐惜:“是啊,所以,我也隻是你的幻夢。”

說罷,懷中人影立即消散了。

月光如銀紗,籠罩著少年蒼白的臉。

他茫然望著空蕩蕩的膝頭,驟然驚醒,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夢是虛妄。

劈裡啪啦,樹葉被打得上下搖晃,帶著土腥味的冰涼雨點落在他臉上。

先前還是豆大的水滴,即刻變成了瓢潑大雨。

暗河裡滿是濺起的叢叢水花,芭蕉葉被打得抬不起頭來,細密的水霧裡,雀鳥被打濕翅膀,在雨中艱難低飛。

慕聲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仰頭接雨,水汽氤氳的黑眸在雨簾裡愈顯濕潤,似乎帶上了濕漉漉的潮氣。

他慢慢垂眸,從在懷中摸索,拿出一個皺成一團的紙包,因為被水泡過的緣故,紙和紙沾連到了一處。

雨滴順著他的臉頰流淌,聚集在蒼白的下巴上,旋即順著下頜流進衣領裡。

他靜默地掀起兩片紙的邊緣,在大雨中極具耐心地將它慢慢分開,五顆飽滿的紅棗堆疊在一起,隻是糖衣有些化掉了,流淌著黏糊糊的湯汁。

“這是金絲蜜棗,專補血的。”

“我爹說了,每天吃紅棗,健康不顯老。”

“留著以後吃。”

她冰涼的十指喂了他一顆棗,隨即霸道地封住他的唇,不容拒絕地請他感受這份甜。

陽光從高聳的竹林間落下,像絲絲縷縷的糖,鳥叫啁啾,她的手指,便在他無聲的輕吻之下。

被打濕的黑發粘在臉頰上,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滴答答地流下,他臉色有些發青,嘴唇在深夜極低的溫度下不自知地細微戰栗著。

他緘默地放了一顆蜜棗在嘴裡,感受遲來的甜蜜慢慢化開。

是甜的。

黑眸閃動,仰望著不見星星的夜空。

視野裡無數雨絲自廣袤蒼穹落下,閃爍著銀光,如同降下來的千萬根針,俯衝下來,要將大地戳成千瘡百孔的篩子。

他忍耐著黑暗和冷,舔了舔唇邊遺留的甜。

裂隙,總會再開。

*

“外麵可能下雨了。”

小砂鍋裡咕嘟嘟沸騰著湯藥,中藥味中混雜著一絲稀薄的血腥氣。淩妙妙拿著扇子,不熟練地俯身瞅著火,鼻頭粘了一小塊灰。

“你怎麼知道?”慕瑤低眉包紮著手腕上的傷口,臉色有些蒼白,但仍然平和地微笑著。

“我覺得今天地下格外地潮。”妙妙苦大仇深地盯著爐火,煩躁地扇起了風,吹得那爐火左搖右擺。

人不愛住地下室,都是有原因的,常年不見陽光和藍天,心情容易變差。淩妙妙在地宮住了三四天,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暴躁。

地宮構造,與李府布置一般無二,也可能是幻妖隻住過李準的家,所以認為人類的房子合該是那樣,就依葫蘆畫瓢給自己建了座一模一樣的。她們就住在先前住過的對應房間。

可這地下世界就像是精美的仿製品,即使再巧奪天工,也終究比不上真實世界。

相比之下,慕瑤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耐性。

幻妖提出的條件很欺負人,不但晨昏定省招她們來,故意讓她們看著被做成傀儡的柳拂衣為她鞍前馬後,曖昧至極,還要讓慕瑤每天放一點血,給柳拂衣煮藥喝。

淩妙妙這幾日才感受到女主角外柔內剛的脾氣體現在哪裡:她不僅答應,還堅持了好幾天,忍著心痛如絞,麵無表情地等待著時機。

隻是……

背後落下一個高大的影子,是柳拂衣踱到了廚房。

三個人擠在廚房,一時有些局促。

妙妙對傀儡心情複雜,昂起下巴,擋在慕瑤身前:“你來乾嘛?”

靛藍色袖口中伸出骨節修長的手,他端起案板上擱著的空碗看,像是在緩解與生人對話的尷尬,神色冰涼冷淡:“楚楚讓我看看你們熬好藥沒有。”

“好了。”慕瑤語氣平靜地垂眸,接過他手上的碗,掀開砂鍋蓋子,用勺盛了一碗,擺在托盤上。

她白皙的手腕上包著手絹,隨著動作,手絹上透出斑斑點點的血跡。

傀儡無動於衷地望著那傷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拿去吧。”慕瑤平和地遞過托盤,隻是沒有看他的眼睛。

柳拂衣轉身欲走,一隻手突然攔住了他的腰,低頭,是一雙晶亮亮的杏子眼,女孩兒抬眼瞪著他,像虛張聲勢的小老虎:“慕姐姐放血給你熬藥,不說一句謝謝嗎?”

他怔了一下,旋即冷淡道:“多謝。”

柳拂衣謫仙般的身影飄然遠去。

身旁人影驟然一歪,案板上的勺子被撞掉了,當啷一聲摔在地板上,妙妙在猝不及防的混亂中,眼疾手快地架住了慕瑤。

慕瑤的臉色唇色都因失血而蒼白,扶住自己的額頭,眼神渙散。

意識清醒時,她靠在冷硬的椅子上,一隻碗挨住了她的唇,碗中熱氣漂浮上來,蒸在她臉上。

“慕姐姐……”她睜開眼,淩妙妙臉頰紅撲撲的,站在她椅子前,將碗傾了傾,熱水灌進她嘴裡,“你可能貧血了。我借用了一下廚房的砂鍋,喝點熱水吧。”

她急忙抬手接過碗,端起來抿了一口,燙口的水入了肺腑,熨帖人心。

淩妙妙摸遍全身上下,一時赧然:“呀,紅棗沒帶在身上——”旋即又笑,眼眸亮晶晶的,“廚房裡連塊兒糖也沒有,櫃子裡都是空的,裡麵還有這麼長的小蟲子,比蜈蚣腳還多。”她伸出手誇張地比劃了一下,滿臉嫌棄地皺起鼻子,語氣歡快,“幻妖造廚房隻造個空殼子,跟堆沙堡似的,你說可不可笑。”

慕瑤無聲地抿著水,幅度很小地勾了勾嘴角,眼淚落進熱水裡,打出幾叢小小的水花。

“妙妙,坐下歇歇吧。”

“……”林妙妙無措地盯著以碗遮臉的慕瑤,難道她的安慰神技不起作用,還把女神給弄哭了?

她蹲下來,小貓一樣趴在慕瑤膝頭,仰頭向上瞅她的臉:“慕姐姐,我昨天做了個夢,夢見你和柳哥哥成婚了,先在無方城住了幾年,然後繼續遊曆江湖,你們生了三個孩子,兩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們老打架,女孩長得像你。”

“慕姐姐,我做夢一向很準的,我們一定能出得了裂隙。”

“……”慕瑤放下碗,已經很好地掩藏起了眼淚,柔和地望著她笑,“既然我與拂衣成雙成對,那你呢?”

“我……”妙妙頓了一下,回過了神,“我做孩子乾娘唄……”她眼珠子一轉,露出一個相當鬼畜的笑,“難道姐姐你肯讓我做小,我們姐妹二人共侍一夫?那我倒是沒什麼意見,柳大哥想必也願意得很。”

這樣離經叛道的話,先前她肯定會目瞪口呆,或許怒火中燒,可現在,慕瑤卻知道她什麼用意,被她逗笑了。

不見天日的地宮裡,兩個人一蹲一坐,麵對麵笑了一會兒,笑得像未出閣的小女孩,閨房裡拍著手玩家家酒。

慕瑤心裡一陣鼓脹脹的暖意,同時也幾乎確定,淩妙妙對柳拂衣無意。

但她是個好女孩,值得最好的對待。

隻是,真如她所說,她能毫發無損地熬過此難,與他白頭偕老嗎……

“慕姐姐。”妙妙斟酌了一下,開口道,“你知道幻妖是怎麼把人做成傀儡的嗎?”

慕瑤端碗的手顫了一下:“先掏心,再用咒。”

“那你說……”妙妙開始玩自己的手,漫不經心地問,“要是把掏出來的心安回去了,會怎麼樣?”

慕瑤似乎猛地一怔,隨即傾過身子,附在她耳邊:“不瞞你說,我正有此意。”她壓低聲音,“這幾日我四下觀察過,地宮構造,跟李府一般無二,隻是廳堂裡那屏風後麵有些文章。”

“廳堂後麵……是十娘子夫婦和楚楚的臥房?”

“是。那麼多間房裡,隻有那一間門口設了封印。正如你所說,幻妖造的這處地宮是個空殼,按理說也沒有防盜的必要,如果她設下封印,想必隻有一種可能——裡麵存放了貴重的東西。”

妙妙仰頭:“比如柳大哥的心臟?”

二人對視,慕瑤眼裡半是期望,半是深重的焦慮。

淩妙妙知道慕瑤在愁什麼。她們兩個落在幻妖的地盤,美其名曰做客,其實就是變相囚禁,幻妖陰晴不定,哪天心情不好,隨時可能將她們處以極刑。想要在這種條件下搶出柳拂衣的心臟,無異於天方夜譚。

但要想主動脫困,再救下柳拂衣,似乎隻有這一條路。

事實上,原著就是這樣發展的。涇陽坡一節的末尾,慕瑤經過數天籌劃,想辦法進入了那一間加著封印的密室,決心奪回柳拂衣的心臟。

可是幻妖心思九曲十八彎,陰毒至極,其實是刻意做出倏忽的假象,引誘慕瑤上鉤,故意布好了殺局等她。

但慕瑤畢竟是慕家家主,幻妖為了將她一舉殺滅,不得不向天地日月借力,她自己又不願離開主戰場,於是打開了裂隙,令午夜的月光照進了地宮。

千鈞一發之際,守在裂隙旁邊的慕聲趁機跳下,將主角團撈上了岸。

想起黑蓮花,淩妙妙就頭痛。

她的穿書對於男女主角的劇情幾乎毫無影響,可是自打慕聲遇到了她,路線似乎就有些走偏了。

太倉郡一節,慕聲沒有害死淩虞一家;長安城一卷,慕聲又為了她兩度使用禁術,加速了黑化過程。

到了涇陽坡這裡,她給慕聲嚎的那一嗓子如果起效,可能對他的黑化的時間點產生影響,更彆說作為他主戰力之一的收妖柄,有一隻送給了她。

如果蝴蝶效應成立,現在掀起的可能早就不止一場颶風,恐怕是世界毀滅。她根本不能確定他在上麵情況怎麼樣,更無法百分之百保證,他能在那個千鈞一發的時間點準確地趕來救慕瑤。

所以……

“慕姐姐,我們不要再觀察了,明天就去搶柳大哥的心臟吧。”

慕瑤愣住了:“明天?”

既然幻妖有意做局,那她趁著陷阱還沒做好,提前出手,打她個措手不及,能不能改變劇情發展,讓主角團少些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