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大地裂隙(十四)(2 / 2)

他一頓,隨即點點頭,末了,冷不丁抬頭,神色很認真:“……嫁入慕家,可是你所願?”

她唇畔微笑淡淡的,和她栗色的眼珠一般漫不經心:“小笙兒不是一直想要個爹麼,現在你有爹也有了娘,還有你最愛的姐姐,我們一家人都在一起,豈不是正好?”

……

馬車忽然一個急刹,馬兒發出嘶啞的長鳴,淩妙妙險些從塌上滾下來。

掀開簾子,車夫滿臉惶恐,忙不迭地同她道歉。

三輛馬車一輛挨一輛,前麵的兩輛也已經停了下來。淩妙妙仰頭一看,高高的城牆巍峨如山,佇立在夜色中,顯出磚石剛硬冰冷的輪廓,城門上懸掛的燈籠明亮,映照出匾額上遒勁的字體。

“我們……到了?”

“回淩小姐,到了……”車夫將馬鞭擱在腿上,掏出方巾擦了擦汗,仰頭看天,語氣有些發愁,“就是到得不太湊巧,晚了。”

若想進城,大都計劃天黑之前到達,否則容易無處可去。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晚了這一兩個時辰,城門已關了,今晚說不定又要露宿街頭。

最前麵的馬車的車夫吆喝了一聲,打了打手勢,準備掉頭折返,馬兒打著響鼻,疲倦地踢踏著步子。

忽然空氣中傳來一陣鈍重的金屬摩擦聲,“吱吱——”,隨即是一陣人聲嘈雜。

車夫勒馬,詫異地回過頭去:“門開了?”

大門供權貴進出,小門用以百姓通行,右側小門已經向內打開,火把的光亮如夜空中星,一整排次第浮現,眼前驟然明亮起來。

舉著火把的侍衛迎了出來,待看清柳拂衣的臉,喜不自勝,揮舞手中火把,向城牆上麵打著手勢。

“是柳方士的車。”

轉眼,火把的光芒如星火燎原,直組成了一隻移動的火龍,無數侍衛在城牆上奔跑起來,一個挨一個地傳遞著消息,直傳遞到宮城深部。

淩妙妙詫異地望著城門,他們隻是去查案歸來做個交接,竟然當得起這麼大陣仗?

前麵的慕瑤顯然也心中疑惑,掀開簾子警惕地看著外麵。

三輛馬車馬車在眾多侍衛的簇擁下被迎進城門,侍衛們歡天喜地的喊聲這才變得清晰起來:“駙馬爺回來了——駙馬爺回來了——”

一個傳一個,由近及遠,轉瞬響徹宮城內外,整個宮城,似乎都在此刻沸騰起來。

內監尖而細的嗓音,遠遠傳來,劃破宮城之夜,活像是唱戲:“迎——駙馬——入宮。”

四周一片山呼海嘯,慕瑤望著前方,臉色慘白。

*

“帝姬的事情,說什麼的都有。”

茶水嘩啦啦地倒進瓷杯裡,店小二壓低聲音添了茶,“具體的,小的也不太清楚,隻是聽說帝姬好像……”

他指了指腦袋,聲音越壓越低,“這裡受了刺激,人糊塗了。陛下給她說了門親事,臨嫁人前一晚,她就發瘋了,抱著柳方士的牌位成了親,說自己已經嫁了個死人。”

妙妙和慕聲坐在一邊仰頭聽著,慕瑤一個人坐在對麵,低頭不語。

“小的相好的在宮裡當值,聽說帝姬逢人便喊叫、摔東西,隻有那個大宮女近得了身,叫……什麼雲。陛下也是真急了。”

麵前菜肴,還是初來長安時的金黃酥脆的葫蘆雞、翠綠的小茴香煎餅、赤紅的烤肘子,光滑的釀皮子,卻幾乎沒人動筷子,桌上顯得很沉寂。

算算時間,柳拂衣跳裂隙後,帝姬大約是親眼見到他被掏心,以為他死了,這才受了打擊,再加上被逼嫁人,就為愛情獻了祭。

“大家都以為帝姬這瘋病是好不了了,要抱著牌位過一輩子,誰知道駙馬爺活著回來了……”小二搖搖頭,臉上掛著唏噓的笑容,“峰回路轉,也算壞事變好事。”

柳拂衣一進城門便被截進宮門裡去了,不論如何,端陽因他而瘋,口出妄語,天子尋遍四海名醫,都束手無策。解鈴還須係鈴人,隻將全部希望寄托在柳拂衣身上,半是懇求半是逼迫地讓他做了駙馬。

然而,那廂高興了,這廂定然淒苦。淩妙妙知道慕瑤受到的打擊有多大。柳拂衣受詔入宮已三天,杳無音信。照他的性子,想必也看不得帝姬為他失魂落魄,必然要待一段時間,隻是需要多長,有無變數,一切都是未知。

這樣一來,他們曾經計劃過的婚期,不得不延後了。

捉妖人竟然如水中浮萍,聚散無常,尋求安穩的執念又不太強烈,所以總會被諸事阻撓,光想著都令人著急。

慕瑤索然無味地吃著飯,心裡卻在思索著另一件事——

那個晚上,帝姬到涇陽坡來找柳拂衣表白,她也在場,柳拂衣當著她的妙回絕了帝姬厚意,說:“在下已有心悅之人,帝姬這樣的貴女,不該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早當另覓良人。”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是再愚鈍的女孩也明白其中意思了,帝姬麵皮薄,當場大哭一場,哭完抽抽噎噎道:“我……我豈是沒人要的?既然柳、柳大哥並無此意,本宮一國帝姬,氣量宏大,自然不、不會無趣糾纏,隻是你救我兩次,這樣的恩情我定會、會償還,我端陽不欠人情!”

當時柳拂衣和慕瑤對視一眼,俱是笑了:“是。”

端陽哭哭啼啼地回宮了,臨走還頂著哭花的小臉,指著他們恨恨道:“本宮絕不祝福你們!”

……

在她看來,帝姬不過是錦繡堆裡心懷幻想、崇拜英雄的小女孩。她的執念,竟然深到了可以抱著死人牌位結婚的地步嗎?

“阿姐。”她抬頭,是慕聲在喚,“茶涼了,我幫你換一杯。”

她無力地點點頭。

慕聲撇了她茶盞中冷水,換了新的,又無聲幫淩妙妙倒滿。

少女托著腮,圓溜溜的杏子眼跟著慕聲的動作走,“謝謝。”

他眼裡這才帶上一點暖色,隻是望向姐姐時,這點暖色迅速褪儘了:“阿姐,我們先在客棧住幾日,等柳公子幾天,好嗎?”

咬到“柳公子”三字的時候,他的語氣寒涼如冷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