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迷霧之城(十二)(2 / 2)

“子期子期……”

慕聲抬頭向上看,少女臉上潮紅,尾音裡都帶了點慌亂討饒的顫。

她快不行了……

不知怎的,這個念頭一出,深重的憐惜和排山倒海的欲念同時出現在他心頭,他心裡頑劣地想,若是還不停手,會怎麼樣?

她開始掙紮著向上逃脫,他抓著她的腰,將她摁在原地,還點了一把火。

然後,身下的雲朵便顫抖著,化成了一攤軟塌塌的水,撈也撈不起來了。

鈴鐺叮叮當當地響,他帶著驚奇的心動,將這攤水慢慢地、溫柔地攏起來,又塑成一個她。

*

轉眼間,迎來了這一年第一場雪。

窗外雪花飄灑,室內爐子上咕嚕嚕地滾著沸水,妙妙在屋裡也穿上了帶毛毛領子的襖。

趙太妃的薨逝的消息從長安傳來時,主角團正在圍著桌子吃飯。

慕瑤和柳拂衣對視一眼,心知肚明,但沒有吭聲。慕聲側頭看了淩妙妙一眼,她隻是筷子停頓了一下,就繼續如常吃飯,淡定如常地吃滿了二兩稻香米,還稱讚慕瑤炒菜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總之,大家對某個猜測裝聾作啞,最大限度地縱容了最有嫌疑的人。

雖然如此,淩妙妙察言觀色,發現慕聲好像不太高興。

他有心事的時候,眉眼低垂,一言不發,臉上貌似看不出什麼端倪——可是自打跟他在一起之後,她莫名地獲得了一種能力,哪怕他掩飾自己,她還是能一眼看出他不高興。

雖然不太理解黑蓮花為什麼突然對他從前毫不在意的殺人放火行為產生了抵觸情緒,但是身邊坐著一大朵蓬鬆鬆、沉甸甸的烏雲,她心裡也跟著不開心起來。

柳拂衣伸出筷子,夾走了竹篩上放著的最後一隻雜糧饅頭的時候,突然發現對麵的淩妙妙滿臉希冀地盯著他看。

他剛想喂到嘴邊的饅頭猶豫地移開了,遲疑道:“妙妙……你是……想吃嗎?”

淩妙妙搖頭,兩隻眼睛亮晶晶的,抱起了桌上空空的竹篩:“柳大哥,這個能不能送給我?”

“……”柳拂衣哭笑不得,嚼起了饅頭,“行啊,門口的鋪子裡就有賣的,我明天再買一個新的去。”

淩妙妙點點頭,在柳拂衣和慕瑤詫異的目光中,心滿意足地把大竹篩抱回了房間。

雪花在院子裡的青石板上蓬鬆地積了薄薄一層,像是精致糕點上鬆軟的糖霜,零星的幾棵黃葉樹枝頭枯啞,沾染了一點白。

淩妙妙蹲在院子裡,戴著手套的手拂開一小塊雪,小心地用短棒斜支起了竹篩,呼出團團白氣,額頭上沁出一層汗水。

忽然背後一暖,她回過頭去,慕聲在她身上輕輕搭了一件披風,幾乎將她整個人罩住了。

她站起來回望,雪還在下,小塊的被風卷著打著旋兒飛,大塊的粘連在一起飄落下來,像是春天的滿城飛絮,少年雙肩上落了薄薄的雪花,顯然站了有一會兒了。

淩妙妙伸手一摸他的衣服,單層的,便將身上的披風解了,踮腳披在他身上。

“怎麼穿這麼少呀?給你穿著。”

慕聲捏著披風的邊,漆黑的眼睛望著她,似乎有些疑惑:“我不冷。”

淩妙妙摘下手套,猝不及防地伸出熱乎乎的手摸了一把他冰涼的臉,笑道:“還不冷呐?”將手上的手套扔給了他,“給你給你,這也給你。”

見慕聲望著手套發呆,她的手又伸到脖子背後,解了幾個帶,將襖子上的毛毛領子給拆了,在他脖子上迅速地一圍。

暗灰色的獺兔毛蓬鬆柔軟,越發襯得他麵白唇紅,雙眸黑得純淨,像個粉琢玉砌的娃娃,妙妙歪頭看著,猛地抓著那領子一拉,把他的臉拉到跟前,踮起腳照著他臉頰親了一口。

“……”慕聲摸著側臉,凝眸望著她,徹底魂飛天際了。

淩妙妙看著他笑,粉嫩的嘴唇像是初春的花瓣,帶著點兒嬌憨的得意,似乎還有點取笑他的意思,旋即自顧自地蹲下來,在擀麵杖上係繩子。

“……在乾什麼?”慕聲望著她的背影,視線終於落在斜支在地上的竹篩上。

倒扣的竹篩上部已經積上了一小塊雪,尚未融化的六角冰晶閃著光,竹篩下的地麵卻很乾淨。

“捉鳥呢。”淩妙妙邊忙活邊輕快地答,拍拍手站了起來,在手上哈了哈氣,“屋裡掛著個空的籠子,看著怪嚇人的。”

房間角落的鳥籠大致是宅子的前主人留下的,不知為何沒被收走,孤零零地掛在那裡,落滿了灰。

他看見妙妙將它擦乾淨,擺在了桌上。

慕聲眸中似有些不解,仰頭看了看四方院子圍出的灰蒙蒙的天空,偶爾有鳥雀飛過,漆黑的一個點兒,哆哆嗦嗦的,似乎也被這場雪打濕了翅膀。

他將妙妙的手套揣進懷裡,從袖中拿出幾張符紙,乾脆利落:“我幫你捉下來。”

“彆用符。”妙妙一把抓住他的手,指了指地麵,笑得很興奮,“要這麼捉,這麼捉才有意思。”捅捅他,“快,你去廚房抓把穀子來。”

慕聲看了看她的笑靨,收了符紙,聽話地朝廚房去了。

*

冬天的食物難覓,喜鵲兒餓得沒力氣叫了,在小雪暫歇之後,耷拉著翅膀,垂頭喪氣地在牆頭踱步。

綠豆大的眼睛四下亂瞟,它盯著下麵的穀子好久了。是人放的,堆成個小小山,不知道用來做什麼。旁邊隻有個草帽樣的東西,沒生命的。

總之,好像沒人看著。

它從牆頭飛下來了,開始在院子裡踱步,假裝無意地慢慢靠近了那個小山包美食。

假山背後,淩妙妙看準時機,把繩子塞給了旁邊的人:“給,你來拉。”

慕聲驟然被塞了根繩子頭,回頭看去,旁邊的女孩扒在石洞的縫隙前,像是興奮得豎起一雙耳朵的兔子。

“……”他的睫毛顫了顫,居然有些緊張起來,“我拉?”

“是呀,你拉。”淩妙妙拉著他的衣服將他扯到了自己身邊,低聲玩笑,“看準了拉,抓不住可不行……”

話音未落,他的手猛地一收,鑽進了陰影裡麵的喜鵲剛叼起第二口穀子,驚恐地發現頭頂上叩下來一個龐然大物。

“喳……”

“抓住了,抓住了!”淩妙妙連蹦帶跳,抓著他的手腕,興奮地拉著他往出跑,敏捷地蹲在了倒扣的竹篩邊上,毫不在意裙擺沾上了濕漉漉的水漬,將那竹篩小心翼翼地掀開一個邊。

“喳喳……”小鳥看到了光明,猛地往出鑽,慌亂地拍打著翅膀,從她伸出的手背上踩了過去,眼看就要掙脫了,妙妙瞪大眼睛,“啊……”

慕聲眼疾手快,雙手一攏,在空中一把將它攏在掌心,感覺到手裡的活物在扇動著翅膀掙紮。

捏斷過無數頸椎骨的手,不沾血地輕輕包裹住了一隻活蹦亂跳的鳥,鳥的翅膀尖兒掃在他手心上,野性的,帶著餘雪的濕意。

他驟然覺得時空倒轉,好像是多年前的那個小孩,終於把生機勃勃、純粹美好的世界輕輕攏在了手心。

那掙紮的觸感,就是一潭死水中開始慢慢跳動起來的心臟,砰砰,砰砰,雀躍而鮮紅。

他的黑眸閃動,望著女孩嬌嫩的臉,許久才啟唇:“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