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回鄉記(完)(2 / 2)

慕聲的坐姿極其放鬆,睫毛一動不動,看起來像是睡著了,可是扣在淩妙妙腰上的手卻極用力,她就像是被捕鼠夾夾住似的,奮力伸出的指尖離那盒子就差幾厘米距離,始終夠不到。

妙妙收回手,心裡懷疑這人是故意的。

“子期?”她清亮亮的聲音回蕩在池麵上,水汽在眼前氤氳飄蕩。

慕聲睜開眼睛,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妙妙緊緊貼著他,說話時他的胸膛都在顫,他又朝聲源吻過去。

淩妙妙眼疾手快地伸手,將他的唇抵住:“你還洗不洗了?”

慕聲頓了頓,搖頭。

“那我們出去吧。”在熱騰騰的池子裡待久了,人有些暈,仿佛喝了酒一樣,她劃拉兩下水,水麵上泛起層層水花。

慕聲望著她眼裡的幾分醉意,又搖頭。

“那你想乾嘛?”淩妙妙氣笑了,在水裡用力一撈,一股水花直直潑到他臉上。

慕聲閉眼一閃,水順著他的下頜往下滴,他鬆了她的腰。

淩妙妙還沒反應過來,隻見他雙手認真地掬起一捧水,極緩慢地從她肩頭澆下去,打濕了她浴衣前襟繡的幾朵早櫻,那水流柔得跟播撒幼苗沒什麼區彆。

淩妙妙:“…”

“你澆花呐?”女孩低頭瞅著自己的胸口,吃吃地笑。

“嗯。”

“嗯?”妙妙悚然一驚,剛詫異地站起來,便被人按回水裡,熟悉的氣息籠罩了她,他唇中銜了一片

水中的花瓣,飽滿的,深紅色,全揉碎在她白皙的脖頸上。

*

“真可惜。”

梳子順著他的打濕的長發梳下去,幾乎遇不到什麼阻礙,連發油都省了。

小小的隔間裡簾子拉著,陽光隻透過厚重的綢布透進來一點,被濾成了泛黃的顏色。

“可惜什麼?”少年的聲音有些啞。

慕聲的神情相當放鬆。淩妙妙給他梳頭的時候,他的表情就像是被順了毛的貓,一點懶洋洋的柔和光投射在他臉上,如同畫家的手將最溫柔的顏色暈染開來。

“我本來想看看你蛻變的過程。”淩妙妙看了一眼鏡子裡的人,抿了抿嘴,非常遺憾地歎氣。

看看你從二傻子變成人是什麼模樣。

慕聲抬眼,反手握住她的手背,握得極用力。

“你不放開我怎麼梳?”淩妙妙直笑,靈巧地將

梳子換了左手,歪歪扭扭地梳下去,活像是一隻小蛇抖著身子向下爬,語氣很得意,“可惜我有兩隻手。”

慕聲漆黑的眼底含了一點罕見的笑意,眼角的緋紅色彩,似乎被遮擋不住的陽光濾去不見,唯見翹起的眼尾著深一筆。

多少年以前,紅羅帳子也外有一雙手,梳理他的頭發,女人眼裡是愁緒,淚光瑩然,模糊成一片,坐在椅子前、晃蕩著兩條腿的小笙兒,就這麼一晃眼變成了他。

眼前的女孩臉上帶著動人的朝氣。

終究,留不住的也讓他留住了一點什麼,江水般的歲月,在一往無前的奔湧中停住了一瞬,有人用力抓住了他的手,將他從無窮黑夜中帶了出來。

淩妙妙將冰涼的斷月剪抵在他背上,比劃比劃:“剪啦?”

“嗯。”他毫不留戀地應。

他是石隙斜生的小芽,隻一縷光,便絕處逢生。

地上的發絲盤繞著,越積越多。淩妙妙使剪子磨得虎口都痛了,才發現他的頭發這樣多。

她長籲一口氣:“這麼多的仇恨,從今天起就都沒有了。”

淩妙妙的手指偶爾擦過他的脖頸,將他的發絲從耳朵上麵攏起來,攏得很不熟練,總是間或掉下來一些。

她手忙腳亂地撈著,撈上東邊,掉下去西邊,好半天才攏成了一股,高高拎了起來,手心都出了一層薄汗。

耳朵和脖頸露出來,鏡子裡的人顯現出了全然不同的麵目,乾脆利落的青春魅力。

“就這樣彆動,我來。”

慕聲突然出聲,按了按她的手,從盒子裡取出了那一根發帶,將手伸到背後,微微低下頭,熟練地紮緊了發帶,眼尾妖嬈的血色隨之暗淡而逝,眸光卻漸漸亮了起來。

這一次,是他心甘情願,求之不得。

淩妙妙早跳著跨過滿地頭發絲,左右拉開簾子,早春的陽光刹那間滑過她的臉,將她的瞳孔映照得縮了起來。

亮光驀地湧進室內,頃刻間便占領了整個隔間。

淩妙妙扭過身子,逆著光站著,陽光在她栗色的發絲外鑲了一層金光閃耀的邊,整個人似乎化成暖融融的一團。

“亮不亮?”

東風吹動她的衣袂,池子裡的香氣隱隱飄來,妝台上斜插的梨花掉了一瓣,細小的花瓣輕靈地飛出窗外去。

少年仰頭看著她,黑潤的眸子如平靜的湖麵,頭頂的發帶猶如伏趴的白蝴蝶,緊跟著伸展骨骼,張開翅膀。

嗯,從此以後,便都是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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