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這次考完鄉試,雖然有些疲憊,但精神頭還可以,所以他率先出了貢院後,沒有急著離開,而是跟他爹,還有顏諾和甄家的族親一起等待。
顏諾一直伸長了脖子望,恨不得多長一雙眼睛。
忽然,他眼睛亮起來:“出來了出來了,我看到我小五叔了。”
顏諾靈活的躥進人群中,把剛出來身形不穩的顏泠接住。
“離我遠些,我身上臭。”顏泠低聲道。
顏諾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小五叔看起來好虛弱,我要扶著你。”
這幾年顏諾跟著顏泠,吃穿不愁,不僅個子躥高了,身體也結實強健了許多。他小心攬著顏泠,用寬廣的肩膀在人群中開路。
“誰啊,擠什麼擠,趕著去投胎啊。”
“煩死了”
“有沒有長眼睛,瞎啊”
“………”
抱怨聲此起彼伏,顏諾都充耳不聞,小五叔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他要帶小五叔先去看大夫。
出了人群後,顏諾隻看到楚景父子,他猜到什麼,問:“甄公子也出來了?”
楚成安點頭:“顏公子怎麼了?”
顏諾:“情況不太好,我先帶我小五叔走了。”
楚成安:“需要我們幫忙否,銀錢帶夠了沒。”
前麵半句,顏諾還能不在意,後麵半句卻是遲疑了起來。
眾所周知,這半隻腳踏進了醫館,銀子就沒個數。
顏諾瞥了一眼靠在他肩膀上昏昏沉沉的顏泠,抿了抿嘴。
楚成安當下從袖子裡拿出一個錢袋子,塞到顏諾懷裡,叮囑道:“快去,彆耽誤你家小五叔看病。”
“哎。”顏諾感激地應道,他把錢袋揣好,背起顏泠就往前麵跑。
這邊顏諾背著顏泠剛走,另一邊,甄家族親就帶著甄少遠過來了。
如果說顏泠好歹還能說出兩句話,甄少遠就是氣若遊絲了,而且甄少遠身上真的,好臭!
甄家族親是個年輕人,臉上的神色掩不住。
楚景覺得甄少遠幸好昏過去了,不然醒著的話,肯定又是一陣氣悶。
楚景幫著甄家族親帶著甄少遠回他們租住的院子,楚成安去外麵請大夫。
他們回去後,拿出早就備好的熱水,先把甄少遠洗漱一通。
這個時候,楚成安帶著大夫回來了。
甄少遠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說起了夢話,大夫給他紮了幾針,又開了方子抓藥。
楚成安又讓大夫給他兒子也看看,楚景倒還好,大夫給開了一張調理的方子,讓楚景好好養著。
等一切忙完,已經天黑了,楚景吃了稀粥,躺在床上,臨睡前他聽到外麵傳來一陣聲音。
應該是顏泠和顏諾他們回來了吧,他想。
楚景一夜好眠,直接睡到大天亮。
“你醒了。”楚成安給他端來熱水洗臉,一邊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嗯,體溫正常。
楚景伸了一個懶腰,心情不錯,“睡了一覺,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楚成安:“你們讀書人考科舉真是拿命在拚。”
“不說你之前院試差點去了半條命,就昨兒,還讓大夫給甄少遠瞧了的,又提前灌了藥湯,可是大半夜甄少遠還是發起高熱來,幸好他那個族親發現得早,趕緊拿冷水給他把體溫降下來,否則真等到早上,那可就嚴重了。”
楚景問了一番詳細情況,得知這是有驚無險,沒那麼緊張了,他問道:“那顏泠呢?”
楚成安:“顏公子啊,他還好,這會兒也醒了。”
楚景起床穿衣洗漱,又吃了早飯,然後跟顏泠一起去看望甄少遠,沒想到對方也醒了,正小口小口喝著米湯。
甄少遠擦了擦嘴,望向他們:“你們來了。”
楚景順勢坐在床沿:“你昨天可把我們嚇壞了。”
甄少遠苦笑:“我這次的運氣委實不好。”
不等眾人問,他自己先說了,“我分到臭號旁邊的位置了。”
楚景和顏泠臉上都是止不住的同情,這可真是夠倒黴的。
甄少遠勻了口氣,眼神放空,陷入了回憶中,“那個臭號的考生第二天就棄考了,當時我也差點想放棄,但是想想一路而來的花費,所受的罪,總覺得再難也要挺過去,至少得把鄉試考完。”
楚景心想:這不就是沉沒成本太大嘛。
眾人陷入了靜默中,此時甄少遠卻突然語出驚人。
“不管這次成不成,我以後都不考了。”
楚景:“甄兄!”
顏泠素來淡漠的臉上也浮現出驚訝。
甄少遠隨後給出了解釋,“我這次差點就交代在裡麵了,若我還有兄弟也就算了,可我家裡的情況你們也清楚,家中隻有一個寡母,若我出事,她又怎麼活。”
他上次院試甲科第十,剛好是最後一個廩生,以後他要開學堂也好,還是謀其他的生計,都會容易許多,總歸家裡的日子不會差。
可他若是折在考科舉的路上,對家裡來說,絕對是晴天霹靂。
楚景眸光閃動,畢竟從他認識甄少遠開始,甄少遠就一直為了科舉拚命讀書,沒想到有一天這人會主動說出不考了。
他仔細觀察甄少遠的神情,發現對方眉眼平和,並無半分不甘。
當初那個執拗的少年真的成熟了。
或許是甄少遠開了一個好頭,在等待放榜的日子裡,楚景和顏泠雖然焦慮,但也有個限度。
不像那些讀書人聚集的客棧,有人高談闊論,揮斥方遒,意氣風發。有人憤憤不平,怒罵出題人,還有人黯然神傷,默默垂淚。可謂是人生百態,儘在其中。
然而各種壓抑的負麵情緒聚集在一起,遲早要爆發,沒幾天,城內一家大客棧就發生了一起鬥毆事件。
不過讀書人要臉麵,對外隻說是發生口角,但誰發生口角,還能驚動衙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