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裘敬之吐露出來的供詞,沈正坤驚覺他正在乾一件顛覆朝廷的事,隻怕上上下下,不知得砍多少人的頭才能平息天子怒火。
與他的心驚膽戰相比,顧清玄則超乎尋常的冷靜,他拍了拍沈正坤的肩膀,說道:“有人斷頭,就有人升遷,這是喜事。”
沈正坤抽了抽嘴角,太陽穴突突地狂跳,發出靈魂拷問:“這麼大的簍子,咱倆年前真能回去交差?”
顧清玄笑道:“沈兄是怕半路丟了魂兒麼?”
沈正坤差點哭了。
捅了這麼大的簍子,隻怕項上人頭早就被人給惦記上了。
為了避免鹽商出岔子被滅口,北府營的兵丁把他們全都拘押看守。
顧清玄開始變得忙碌起來,忙著提審,忙著抓人,幾乎腳不沾地。
一時間整個常州城草木皆兵,搞得百姓惶惶不安。
鹽官們被查封的,落獄的,逼供的,地牢裡關滿了人,好似一片人間煉獄。
顧清玄玉麵閻羅的名聲亦在這起私鹽案中傳了開來,但凡人證物證充足而不招供者,直接用刑逼供。
其鐵血手腕駭得人兩股戰戰。
他早出晚歸,日日操勞,鄭氏瞧著心疼不已,備了參湯給他服用。
為了能在年前回京複命,顧清玄常常熬到大半夜,整個西園裡的家奴都圍著他轉,隨時備著熱水或宵夜供給。
接近子夜時分,書房裡燈火通明。
顧清玄一身寬鬆的素白衣袍,伏案於桌前提筆書寫。
往日蘇暮有意避開,現下他忙碌,倒也無需刻意回避。
院兒裡的人們經不起陪他日日熬夜,特彆是鄭氏,年紀大了比不得年輕的,多熬幾天就扛不住了。
幾個丫鬟輪流當值。
蘇暮送來參湯供他補充體力,她已經端著木托站了許久,那男人卻像沒看到似的不予理會。
蘇暮心中不由得腹誹。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清玄才擱下筆抬頭。他成日裡忙碌,天天熬夜,體態比往日清減了些。
也不知是日日跟牢裡的犯人打交道還是其他,身上多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戾氣。
蘇暮偷偷地瞥了他一眼,卻不料與他的眼神撞了個正著,她趕忙回避。
顧清玄冷哼一聲。
蘇暮小聲道:“參湯已經冷了,奴婢去溫過再給郎君送來。”
顧清玄淡淡道:“不必。”
蘇暮沉默了會兒,又道:“郎君若沒有吩咐,奴婢便退下了。”
顧清玄沒有答話。
他不吭聲,她也不敢退下,就僵持在原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清玄才起身走到她跟前,高大的身影遮擋了燭火,把她籠罩在陰影裡。
蘇暮端著木托後退了一步。
顧清玄居高臨下俯視她,薄唇輕啟,透著幾分審問:“何故躲我?”
蘇暮心中一番盤算,故意嘴硬道:“奴婢不敢。”
這話果然把他給刺激到了,不耐煩地掀翻她手中的木托,湯碗一下子打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外頭卻無人響應,因為人們都歇下了。
見他慍惱,蘇暮連忙跪下認錯,手腕卻被他捉住。他的力道極大,瞬間就把她的手腕捏紅了一道印子。
蘇暮欲掙脫,男人卻不為所動。
她急了,忐忑又恐慌的樣子仿若一隻六神無主的奶貓。
那種嬌怯又無助的樣子並不會引起男人憐香惜玉,反而是一種來自最原始的侵犯。
顧清玄任由她掙紮,在絕對掌控下她顯得軟弱無力。
許是真的著急了,一雙杏眼裡蒙上了委屈的水霧,泛紅的眼尾控訴著他的霸道無情,委實惹人想去欺負。
顧清玄喉結滾動,也不知是素得太久,還是她恰到好處的表演戳中了某根心弦,忽地俯身吻住了她。
男性灼熱的氣息撲麵而來。
蘇暮心中得意,很好,今晚她要是拿捏不住他,直接把頭擰下來當球踢!
她故意掙紮,妄想掙脫他的鉗製。
反抗激起了顧清玄骨子裡的征服欲,吻她的態度並不溫柔,而是充滿著霸道的侵占。
氣息交融間,星火燎原。
這陣子顧清玄天天熬夜,書房裡的竹榻已經換過了,有時候他疲憊時會躺在上麵小憩,現在派上了用場。
室內燈火通明,二人的影子在牆壁上重疊。
顧清玄呼吸粗重,仿若馳騁於疆場上的野蠻戰士,又凶又狠。
蘇暮喉嚨裡細碎的嗚咽被他毫不留情碾碎,她感覺自己像漂在海上的浮萍,一生隻能隨波逐流,沒有歸處。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打更的聲音。
顧清玄素了許久的胃口得到饕足,身心都淋漓儘致。
懷裡的女人發絲散亂,欲掙紮著起身,卻被他輕易撈進懷裡。
略微粗糲的指腹在她的胳膊上摩挲,若是往日,她必定會像小鹿般親昵地環住他的腰身說些討好的話語。
然而這次沒有。
她再次掙紮著脫離他的懷抱,低眉順眼地用奴仆的態度穿好衣物,並把發絲撩到耳後道:“郎君出了一身薄汗,奴婢去打水來給郎君清洗。”
顧清玄半躺在榻上,羊絨毯遮蓋了大半的身子。
他的衣衫淩亂,眼眸黑得發沉,對她恭敬的態度極為不快。
蘇暮無視他的慍惱,自顧開門出去了。
顧清玄心裡頭窩了一股子邪火,起身稍作整理,便回了寢臥。
蘇暮端來溫水供他清洗,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待她把他整理妥當後,他才歇著了,蘇暮則去耳房清理自己。
顧清玄躺在床上怎麼睡不著,滿腦子都是那女人沉默寡言的低眉順眼,他非常討厭沒有交流的服從。
豎起耳朵聽隔壁的動靜,沒過多時那邊便安靜了。
寢臥籠罩在一片沉沉的黑暗中,顧清玄翻來覆去許久,才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間,他恍惚聽到了些許細碎的抽泣聲。
起初他以為是做夢,後來困頓醒來豎起耳朵傾聽,確實是聲若細蚊的抽噎聲,從耳房那邊傳來的。
顧清玄心中生疑,喚了一聲,那邊卻沒有回應。
他躺不住了,遂起床點亮燭火去探情形。
端著燭台走進耳房,裡頭狹小得多。
他把燭台擱到桌上,聽到床上的人還在斷續抽噎,立馬走上前查看。
隻見蘇暮蜷縮在被窩裡,散亂發絲下的小臉上殘留著淚痕,枕頭上濡濕了一片,眉頭輕輕蹙著,好似做了噩夢。
顧清玄瞧著不對勁,坐到床沿喊了一聲。
她仍舊沒有回應。
他伸手把她推醒。
蘇暮迷迷糊糊睜眼。
顧清玄的身影遮擋了刺目的燭火,她怔怔地望著他,一雙杏眼裡水霧彌漫,臉上殘留著淚痕,神色悲涼淒苦,我見猶憐。
顧清玄微微皺眉,“你怎麼了?”
話語一落,蘇暮忽地掙紮著坐起身,撲到他的懷裡,梨花帶雨哽咽道:“郎君,奴婢害怕。”
溫香軟玉入懷,顧清玄不由得愣住。
蘇暮死死地環住他的腰,仿若他是救命稻草一般,身子一個勁兒發抖,好似見到了多可怕的東西。
顧清玄見她情緒激動,輕撫背脊安撫,“莫怕,有我在。”
蘇暮在他懷裡熱淚盈眶,溫熱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濡濕了大片。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甕聲甕氣道:“郎君莫要拋下奴婢,奴婢害怕。”
顧清玄愣了愣,沒有答話。
蘇暮仰起頭,淚眼模糊,一副傷心難過的樣子,“郎君會不會不要奴婢了?”
顧清玄皺眉,“說什麼胡話。”
蘇暮搖頭,邊落淚邊哽咽道:“奴婢害怕,方才奴婢夢到郎君不要奴婢了,家父逼奴婢去死……奴婢走投無路……”
她的表情絕望又無助,一雙含著淚水的眼裡寫滿了深深的惶恐與掙紮。
被那樣一雙求助的眼睛望著,顧清玄忽覺心裡頭似被什麼東西輕輕箍住一般,他伸手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安撫道:“莫要胡思亂想。”
蘇暮直勾勾地望著他,隔了好半晌,才用哀婉的語氣道:“奴婢心裡頭有恨,恨父親不把奴婢當人看。
“奴婢打小就沒被爹疼過,他嗜酒如命,吃醉酒就打人。
“以前有阿娘護著,奴婢尚且還能撐下去,自阿娘去了後,奴婢便像沒有根的浮萍,日日活在恐懼裡。
“好在是奴婢運氣好,遇到郎君疼寵,願把奴婢收進房。奴婢本以為有了盼頭,可是那人卻把奴婢當成搖錢樹,經常找奴婢討要錢銀。
“他就像纏在奴婢頸脖上的繩子,若不順他的意,便恣意辱罵磋磨。奴婢不願受他折辱,恨不得殺了他。”
說到這裡,她的眼神忽地變得陰沉冷厲起來,咬牙切齒道:“阿娘是被他磋磨死的,奴婢不想走那條路……”
顧清玄沉默不語。
蘇暮緩緩伸手摸他的臉,啞聲問:“郎君,奴婢心中藏了恨,是不是很叫人害怕?”
顧清玄捉住她的手,“往後他不會再傷害到你。”
蘇暮木然搖頭,兩眼空洞道:“郎君哄人,這些日郎君避著奴婢,便是奴婢哪裡做得不好惹惱了郎君。”
說罷緩緩推開了他,抹了抹淚,強顏道:“奴婢該死,郎君日日辛勞,奴婢實在不應該把郎君嘈醒。”
顧清玄難得的好脾氣,“無妨。”
許是她的弱小太過惹人憐惜,他情不自禁伸手撫摸她的頭,說道:“有我在,你父親就不敢磋磨你。”
這話讓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露出天真依賴的眼神,“郎君可莫要哄人。”
顧清玄正色道:“不哄你,待我辦完公務,便把你帶回京,遠離此地。”
蘇暮的眼裡漸漸亮起了光,濕潤的眼睛像小鹿一般無辜又可憐,小心翼翼試探道:“郎君說話算話?”
顧清玄:“算話。”
蘇暮這才破涕為笑,歡喜地伸手要與他拉鉤為證。
那孩子氣的舉動把他逗笑了,耐著性子與她拉鉤作證。
蘇暮打從心裡感到高興,又重新鑽進他的懷裡。
似同情她的處境,顧清玄把她摟得很緊。
當時他並未察覺到懷裡的女人露出得逞的笑意。
蘇暮的眼裡閃動著小狡黠,心道:咬鉤的魚兒,豈有脫鉤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