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煙有那麼一瞬, 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桌上小貓烙夾並不是憑空出現,小小的一個,卻是與大理石的料理台相襯, 顯眼又分明。
她定睛凝視幾秒, 心中冥冥之餘,再撂眼望去。
沈鶇言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料理台的中間。
他目光落在林妘那一端, 無聲無息, 隻用側臉和她相對。
沒有再望向這邊。
仿佛剛才湧現在她鼻尖的氣息隻是錯覺, 轉瞬即逝。
葛煙斂眸, 輕輕撥弄著麵團的同時,抬睫望了對麵的林妘一眼。
對方沒有任何察覺,正低著頭專心致誌灑粉, 揉弄著麵團的力度顯示出她對周遭所發生一切的不在意。
又或許……林老師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有注意過身側有哪些花紋圖案?
葛煙不知為何動作變得更輕,像是變成了某個無聲人的共謀那般,用指尖將那個小貓花紋的烙夾撥了撥, 複又往近處挪了挪。
分明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她卻是自發地屏息斂氣,偷摸摸的, 仿佛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周嫂就在這時又去開了燈,嫌這邊燈光太過晦暗。
隨著頂上的光落下,又攜著明亮鋪陳在料理台上,葛煙那股莫名的情緒也被衝散,將注意力集中到了製作湯圓的步驟上來。
林妘準備的內餡著實很多, 大概覺得這樣才能順應了團團圓圓的好征兆,不僅有甜,就是鹹的, 也預備了三五種。
甜的多是常見的餡料,豆沙芋泥亦或者是百合,比較少見的,則是好幾種茶雜糅在一起打出的茶泥。
鹹的就很尋常了,蛋黃肉鬆或鮁魚。
葛煙由此也琢磨出點什麼來……
林老師好像做什麼都會要求完滿。
就是之前在二樓長廊上的花燈,她都能裝飾出幾十個不同形狀的模樣,堪稱是應有儘有。
大概每人都有自己的習性習慣。
好比她自己,相比較其他的愛好,倒是格外得嗜甜。
聽說茶泥裡加了不少蜂蜜,葛煙偏過頭來,順勢在上麵輕嗅。
茶泥裹挾了好幾種茶的幽香,又夾雜著清甜,直聞得人神清目明,心情都仿佛好了不少。
是她會喜歡的味道。
也沒想著要做鹹餡兒,葛煙乾脆專攻蜂蜜茶泥。
她認真起來,特彆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範兒,認真起來靜得不行,連帶著像是忘了出聲,忙碌到半晌,竟是一句話都沒說。
原先葛煙休息時喜歡癱著,坐在料理台後卻出於慣性,脊背繃得很直。
她落目於台上的麵團,纖巧秀長的指骨並攏著稍稍躬起,將半成型的湯圓窩在手心。
輕抿著的唇泛著淺淺的淡紅,被光斜射著,襯出水色的亮,胭脂一樣暈開。
林妘抬頭望過來時,就是這樣一副格外賞心悅目的畫麵。
“煙煙其實挺讓人意外的。”
葛煙聽了緩緩抬起頭,輕蹙起眉,用目光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你每次練舞的時候也幾乎不說話。”林妘朝她挑挑眉,“我很多年前也收過學生,她們和我從東談到西,聊南聊北的,你不一樣。”
周嫂也在旁邊附和,“確實,你這小姑娘心細,很多事都揣心裡,想要表達的呢,都在動作裡。”
說著周嫂笑嗬嗬談起另一件事,“你是不知道,我們夫人因為有你,這陣子都高興不少,她每周都盼著你來的那一兩天呢。”
林妘卻是難得無言,輕輕拍了拍周嫂,“周嫂,你這說得我跟個怪阿姨似的,煙煙要是被我嚇到以後都不來了怎麼辦?”
話落她看向對麵的年輕女孩,“你說呢煙煙?”
氣氛都逗樂,葛煙唇角勾起一瞬,搖搖頭,“沒覺得。”
林妘聽得那叫一個心花怒放,又是探頭去看葛煙進展又是還要再高談闊論一番。
她隨意撂眼往旁側看去,這才發現旁邊還靜靜杵立著一道身影。
沈鶇言全程沒吭聲也沒插話,就這樣靜靜站在料理台的側端中間,姿態閒適。
活生生將林妘嚇了一大跳。
這會兒才察覺到還有他的存在,她連聲問他,“你怎麼還在這,不上樓?”
沈鶇言輕輕點了點頭,視線不緩不慢地撂過來,“在等。”
在等。
能等什麼?
林妘起初還聽不分明,旋即又了然。
應該是在等湯圓。
隻是到了這會兒她也疑惑頻生。
原本還想要開口問他,思緒在腦海裡轉了一圈,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林妘最是了解自家兒子,他其實不怎麼吃這些,往常被她攛掇著,也僅僅是碰一兩個就算是夠。
今天專程在這等,倒也著實讓人意外。
可轉念一想畢竟馬上要過節了,他又這麼難得有興致,也就沒趕人上樓。
這樣念著,林妘也就沒去管他,想了想又招他來,“那也不能白吃我們的勞動成果,在這乾等著吧?”
“你過來幫我們把這些擺好,總是可以的?”
她說著指了指台麵上已然成型了的那些湯圓。
正密密麻麻地落於台麵之上,因為沒有特意排隊形,稍顯紊亂。
眼下,林妘和周嫂那側偏多,葛煙那側則偏少。
沈鶇言這回沒出聲,便是應下的意思了。
他長腿稍往這邊靠,整個身子便靠了過來,修長骨感的指骨探過,和包裹起來圓嘟嘟的湯圓格格不入。
燈落下的光圈在他筋骨利落的虎口處盤踞著,深和淺的影子不一,映得格外分明。
這樣的手捏著這樣的白軟,硬是襯出點兒彆樣的意味來。
莫名帶了點欲。
沈鶇言動作不慌不忙,慢條斯理有餘,很快將林妘那邊的收整好。
再往葛煙這處來的時候,他似是頓了頓,在上方定定地打量了好幾秒後,才將視線落在她的麵容之上。
“你這包的是什麼?”
葛煙聽了手下還在繼續的動作當即頓住。
她抬起卷翹眼睫,逆著光迎向他的視線,不明所以地回複,“就湯圓啊……”
“你不說。”沈鶇言饒有興致地看向她,“我以為是餃子。”
“………”
葛煙難得沒了話說。
想要反駁,卻攢不出什麼有力的詞語來回複。
………有那麼像餃子嗎?
葛煙頭回有些懷疑自己了。
她目光複又落向自己麵前,那裡正堆著團團聚聚的湯圓。
可能是她不慣常做這些,包好的湯圓被烙印一燙,上麵的表皮便軟趴趴地癱了下去。
雖說沒有那麼得圓,形狀也些微有些怪異,但應該也能下口。
葛煙默了半瞬,到底又將其中的幾個捏過來,打算縫縫補補,以此想搓得更圓。
亦或者是……更像湯圓。
她動作還沒施展開,沈鶇言稍稍俯身,離她更近的同時,目光落在她手上。
“不是這樣。”
他的聲音往常都裹挾著冷感,今天卻有些不同。
遠處是林妘和周嫂輕聲細語的聲響,近處是不容忽視的他。
大概這樣的氛圍給人以錯覺,沈鶇言的冽然聲調仿佛被空氣熨過,淳然得讓人耳朵直發癢。
葛煙頸側細密密地起了小疙瘩,小片小片地暈開。
他似是還要再說些什麼,料理台對麵的林妘聽到剛才的對話,當即為葛煙打抱不平,“沈鶇言,你又會了啊?在那裡指導什麼。”
“剛剛不是說了嘛,能包好就行,彆讓人家有心理負擔。”林妘擺擺手示意他挪開,“再說了,今天這場我是發起人,評判標準在我這。”
沈鶇言往後退了幾步,順手拿起料理台上的水杯,淡淡道,“說得您手藝很好一樣。”
………?
這是什麼話?
林妘當即氣也不順了湯圓也不包了,“有兒子這麼說母親的嗎?我看你接下來也彆回來了還是忙去吧。”
頓了頓,像是覺得不夠,她絞儘腦汁才想到回擊,“你待會兒彆吃我包的!”
沈鶇言嗯了聲,似是不甚在意,“不是還有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