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稍滾喉結,輕發出一聲氣音哂笑。
很輕,卻探不儘真情。
……
九月時節不被人忌憚,夜間的寒露順著大敞的窗漫進寢室裡。
床簾的裙擺被掀動,冷意侵入睡夢。
風彌留在明寐微微皺著的眉宇之間,徒勞幾回,始終擠不進她的噩夢。
她的噩夢總是黑色的,沒有場景,也沒有劇情。
她記不得夢見過誰,那些人沒有麵孔,化作一團又一團沼澤。
骷髏張著嘴巴,吐出的狠話都帶刺,紮穿她的肺葉,捏斷她的喉管,往前一步是冰川,往後一步是深淵。
舉足無措,她隻能杵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忍受著那些骷髏人的鞭笞。
沒有人能救她,那個時候,也沒有人肯救她。
明寐閉著的眼皮越來越抖,唇瓣張開一條縫,呼吸急促。
黑暗中,她捂著頭蹲下,一遍又一遍地抗拒。
“不是…不是…”
“為什麼沒有人相信…”
就在這時,天幕回蕩一道聲音。
景淮的嗓音,猶如千斤石頭壓下來。
“道歉,澄清……”
“都該有的……”
轟然——
她的身體被砸得粉碎。
明寐驟然驚醒,從床上嘭地坐起來,四肢都麻了。
寢室裡一片安靜,隻有窗簾被風吹打的噪音。
心臟針紮一般的疼讓她愈發呼吸不過來,明寐啞著嗓子暗叫,眼角分泌出生理淚水——是嚴重失眠導致的心絞痛。
明寐摁胸口喘著爬下床。救心丸在桌上,她就著窗外月光在桌麵上胡亂地摸,一個腿軟,她差點跪倒在地。
明寐撐著桌子,摸到藥瓶握在手心。
呼吸越來越緊促,心臟的驟痛讓她半邊身子都虛弱無力。
明寐臉色蒼白如紙,隻覺得渾身都在抖,哆嗦著手把藥倒出來,一口吞。
生理淚水順著臉蛋滑到嘴邊,一片鹹在味蕾化開,她癱坐在地上,靠著衣櫃平息喘氣,眼淚止不住。
明寐麵無表情地等待藥勁,偏眼,望向窗外的皎潔月光。
半晌,她緩緩抱緊自己,把臉埋下去,將所有情緒淹進沉默裡。
腦海裡浮現出景淮穿著暖色衣服站在光下的模樣,仿若天之子般風光無限,他看向她,斜過來的目光溫暖又寬仁。
明寐攥緊手裡的藥瓶,指關節泛白,力道大到能捏癟。
她就不明白。
你景淮怎麼還有臉,對我這麼笑。
……
淩晨一點,景淮在醫院急診區醒來。
他一點點從混沌中奪回清醒,剛睜開眼,被急診區通明的白熾燈光刺得又重新合上了。
動了動手臂,手背有痛感,景淮張開迷離的眼眸,果然是在輸液。
他的視力還不錯,眯著眼睛看了下吊瓶的藥品名稱——隻是補充能量的。
醫院的床很硬,他躺得後背疼,正撐著身子坐起來,有個護士走進來,她瞧見他,“醒了?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
景淮才清醒一點,習慣性地對對方露出禮貌微笑:“不好意思,請問我怎麼到這裡的。”
記憶的最後,他明明在回去的出租車上。
“你在車上昏過去了,司機送你來的,把他都嚇壞了。”護士說看了眼他的輸液袋,“昏過去這麼長時間怎麼都沒反應,如果不是檢查結果正常,真以為你有大問題。”
“添麻煩了。”景淮垂眸,有幾分慚愧,解釋:“我隻是睡著。”
“那你睡眠質量還真是好。”護士打趣一聲,囑咐:“藥已經給你開了輸完再走,看你手機沒電了,需要幫你聯係家裡人嗎?”
景淮低著視線,手指在已經黑屏的手機上摩挲著,回答:“不了,謝謝。”
護士點頭,轉身出了輸液間。
淩晨的急診部是最熱絡的。
人來人往,急救車的藍紅燈光每過一陣子就照亮門口。
周遭吵鬨喧囂,他的淡然和孤靜格格不入。
每當他入睡,就如同死去。
沒有夢境,沒有思想,沒有聲音也沒有知覺。
醒來也不會感到慶幸,就這麼死去也不可惜。
可是。
他重新窩回床上,珍惜此刻的清醒。
景淮闔上雙眼,想起了去派出所的那天。
最後胖猴送他回去,他坐在副駕駛吹著夜風,車窗玻璃倒映的全是明寐對他帶刺又排斥的眼神。
然後,他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來了句。
“你說。”
“我怎麼突然有點怕死了。”
景淮閉著眼回想,唇邊的笑意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