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omnia:10.
“最近遇著高興事了?”
傅引穿著白大褂,端著兩杯咖啡從休息間走出來,把其中一杯放在茶幾旁,意味深長地問躺在沙發椅上的男人。
捧著心理谘詢相關的書籍的大手一合,景淮睜開眼,斜瞥她,慵懶像隻生而威風的緬因貓。
他起身,沒有回答,而是悠哉哉地問:“怎麼這麼說。”
傅引端著冰咖啡靠在桌邊,以心理醫生的角度審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看狀態,認識你這麼久,沒見你這麼放鬆過。”
“什麼事這麼高興?”
冰咖啡的凜冽惹得玻璃杯外壁結了一層細細的霧珠,在滑落的那刻被他溫熱的指腹溫柔拭去。
景淮輕輕抬眼,淺牽唇角,隻是說:“還好。”
傅引做景淮的主治醫師也已經有幾年了,即便是心理治療這樣能探尋病人內心的關係中,她也並未真正了解景淮的全貌。
用她總結的來說,景淮隻給他人展示他想展示出來的自己的某個部分,不多,但足夠。
他的附和不代表真正認可,他的拒絕,也並不真的代表反感。
不過作為醫生她是最希望他康複的人,多年的接觸治療,讓傅引比其他人要更了解他。
傅引彎起嘴唇笑,風情肆溢,“有時候大膽表達喜怒,也是取悅自己的一種方法。”
景淮不理她的“說教”,大手可以將玻璃杯完全掌控,指腹在冰涼的杯壁留下一圈圈蔓延的溫熱,他稍稍仰頭把黑咖灌下,喉結滾動。
“既然心情變好了,最近情況怎麼樣?”傅引拿起他填寫的表格,從上掃到下,眉頭皺起來,“……沒有好轉嗎?”
“頻率和以前差不多,睡得時間,沉浸度更厲害了些。”景淮把自己的病當成晨間笑話似的跟她說:“上次在出租車上睡著,司機還以為我死在他車裡了。”
精神性的睡眠障礙和病人的心態直接掛鉤,為什麼沒有好轉呢。
傅引又看了一眼他,然後把數據單直接扔到碎紙機裡銷毀,“再觀察一陣子吧,不過是時候該提醒你,你也知道嗜睡症最嚴重的情況是什麼樣子。”
她思忖片刻,還是說:“真到必要的時候,及時申請臨床乾預。”
景淮喝完咖啡,懶洋洋靠回沙發,盯著工作的碎紙機視線有些發散,雲裡霧裡道:“您看過那種電影麼?在生命進入倒計時的時候,主角又突然遇到了不想死,不願死,不甘死的理由。”
他回神,露出無奈:“傅醫生,您說這是不是上天對他們曾經墮落的懲罰?”
傅引坐在桌前翻看資料,抽出口袋裡的簽字筆寫著,“知道你這樣的在我們唯物主義理科人的眼裡是什麼嗎?”
“什麼?”
“矯情做作的文藝男。”
景淮聽聞,眉眼綻開弧度,桃花眼笑起來瀲灩奪目,沉沉地碎笑兩聲,似乎對這個評價很滿意。
傅引拿筆尖指指門口,冷豔十足:“沒什麼事就趕緊走,我今天還有不少病人呢。”
他起身,把喝空的玻璃杯幫她放回水池,“嗯,不耽誤特聘專家的時間了。”
……
方才經曆過的事隨著時間回溯,收縮,最終讓景淮將神誌退回到現在。
他看著眼前不遠處緊緊盯著自己的明寐,她的臉色一如之前遇見那般蒼弱,一場秋雨就能見到冬天麵紗的時節,她還穿著短裙,白晃晃的細腿露在外麵,凍得冒血管。
迎著她猜忌的目光,他抬腿走向她,投影在大廳地板上的孤影逐漸成了雙。
明寐蹙眉看著他走近,忍不住吐槽:“怎麼哪兒都有你,你跟蹤我啊?”
黑風衣恰好搭在臂彎,他把風衣張開,走到她麵前,兜著衣服伸到她背後。
景淮的臂膀伸展,直接把她整個人攬在他的掌控範圍中,突然的接近嚇到了她,溫度在窄小的距離中得以升暖,明寐下意識後退,卻抵上他的手。
他臉上雲淡風輕,但搭在她肩上的力度卻大到不容她掙紮拒絕。
溫柔者強勢,這種強烈的反差讓明寐麻痹了反應,風衣帶著他的體溫,暖暖的,披到身上的瞬間強烈的安全感包裹了她。
男款的風衣比較大,剛好蓋到她小腿上一點點。
明寐呼吸都輕了,有些發愣地望著彎腰給自己係風衣扣子的他。
景淮低頭,整個人成俯首的姿態在她麵前,什麼都不說,隻是認真地去係每一顆紐扣。
特彆普通又日常的舉動讓他做出了虔誠的味道,讓明寐心裡有如水初沸那樣冒著細泡的怪異。
“一個人在醫院總有些孤單。”他係上最後一顆扣子時緩緩抬起自己的眼,揚起微笑,“能碰見你,跑這一趟也算有意義。”
藏在風衣兜裡的手又開始止不住出汗,明寐克製心中奇異,問:“景淮,你現在說這種話都不害臊的?”
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景淮笑意更深,隻問彆的:“還好,你哪裡不舒服了?”
她低頭,思來想去找個他不會繼續問下去的答案,斬釘截鐵回答:“痔瘡犯了。”
對方果然沉默了:“……”
然後他說:“辛苦你了。”
換明寐臉頰滾燙:“……”
氛圍安靜了那麼幾秒,她垂著眼,聽他說:“回學校?送你。”
天實在是冷,應該是入秋來最冷的一個早上,白搭的車沒有不坐的理由,明寐跟著他去停車場開車。
看見景淮的那輛白色的奔馳,她才意識到,大她三歲的景淮已經步入社會了。
明寐走到後門,隔著玻璃看見他後座放滿了畫具和材料,無奈轉到副駕駛開門。
她剛坐下,側麵的安全帶自動伸出,貧窮限製了她的見識,明寐一邊係安全帶一邊偷偷打量他的車內設施。
景淮的車技嫻熟,哪怕在擁擠的醫院停車場停倒車也遊刃有餘,單手轉動方向盤,餘光瞥鏡的姿勢落在她眼裡有種說不出的魅力。
她假裝看窗外,聽見他開口說:“周子陽不會再往外亂說。”
明寐先是回想了一下是哪號人物,想起來,扭頭:“你跟他……?”
“那天你走以後,我跟他溝通了一下。”
周子陽以前住在小區裡的時候可沒少給他家惹亂子,人膀大腰粗的,明寐脫口而問:“他沒打你吧?你跟喝多的人講什麼道理。”
他聽著她一副明顯認為自己戰力值不如對方的態度,景淮眯起眼笑,意味深長地點頭:“嗯,怕他揍我,所以我態度很好。”
明寐舒了口氣,沒再回話,醫院折騰這一趟下來人筋疲力儘,他車的皮座椅挺軟挺舒服,壓得她困意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