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Narcolepsy 我想起花瓣試著……(2 / 2)

你睡了嗎 醇白 12830 字 10個月前

明寐眼角忽然有些熱,還好因為夜黑,沒人能察覺。

她無奈哧笑,試著伸手,遞到他的大手掌心,投入浩瀚的溫熱中,“都說了……”

“願望彆用得這麼隨便啊。”

那些恐慌,惶遽,煙消雲散了。

房間門裡緘默許久。

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提起,就這樣猶豫到半夢半醒的時候,明寐眸子睜著一條縫,淺囈般再和身旁人搭話:“你知道有個詞叫……眾口鑠金嗎?”

“……嗯?”景淮明顯快睡著了,卻還是附和了這麼一聲。

“出自《史記》,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1]”

明寐的瞳仁倒映著他的側臉,視線流連過那起伏漂亮的輪廓,嗓音輕輕的,有點像自語:“意思是……羽毛再輕,堆積多了也能沉船。眾口一詞的人多了……連金子都能被熔化……”

“誹謗多了,攢下來,就能把人挫骨揚灰……”

明明隻是詞解,說到後麵,仿若磐石再次壓在明寐心上,她握他手的力度稍加了些,閉了眼,挨不住困意,睡過去。

對不起啊,景淮。

臥室終於回歸平靜,滿月用光作鏈,圈住二人相握的手。

鐘表指針轉動,不知過了多久,景淮緩緩睜開眼,側頭,凝注她的目光深沉而複雜。

他隻是想留有最多的尊重,如果能聽她親口訴說,總比自己暗自去查要遵循禮數得多,而且,他也想等到明寐願意敞開信任的那刻。

在她紅著眼眶衝出巷子,在她閉口不談卻握住自己手的那瞬間門,景淮意識到。

不能再等了。

……

因為校方安排,今年學期的期末周來得特彆早,教師們忙碌趕教學進度,學生們把咖啡店圖書館擠爆紮堆複習。

明寐單槍匹馬,紮在複習大軍當中,在家隻想吃喝睡玩,根本踏實不下心,隻得逼著自己在學校提高效率。

本來想問段三三一起的,但這人臨近期末交作品的時候就失蹤了,昨天發微信說在畫室和寢室兩點一線,不是抱著數位板就是摟著畫板昏天暗地的,她一聽也就不打擾了。

結束最後一天的複習,明寐靠著椅背使勁伸個懶腰,收拾背包滾蛋回家。

邊走出圖書樓邊圍上圍巾時,兜裡的手機振動兩下。

她摸索出手機,在冷索索的空氣中解鎖屏幕,下一秒,比凜冬還要徹骨的短信內容紮進明寐眼裡。

那些再熟悉不過的醃臢字眼,早已讓她麻木無感,明寐輕叱。

每次拉黑一個就又弄個新手機號來,累不累啊。

不知是昨天從巷口跑到景淮懷裡,還是因為他那一宿都沒鬆開的手,明寐似乎沒有以前那麼畏懼了。

像是施了魔法的藥劑,一口緩症。

明寐杵在原地思忖片刻,在握著手機的手指都被凍僵的時候,才落下決斷。

她望向蒼茫冬日的校園街頭,抬頭走遠。

……

走出校園那刻,明寐瞬間門的餘光,瞥見遠處藏在暗處的那抹高大身影。

眼眸有瞬間門的閃動,隨後立刻堅定,她轉身,毫不猶豫地往目標位置去,走路帶風。

明寐故意走入和上次差不多的閉塞巷子,民巷在工作日的白天常常是人煙稀少,冬天冷,家裡的居民也不常出來,於是這樣的羊腸巷子,就成了無聲的封閉擂台。

今天天氣甚是奇怪,風稀,天悶,整片天都茫白的陰著。

腳步驟然停住,鞋底和砂礫滿地的石板路摩擦出難聽聲響,明寐緩緩掀眸,眼裡儘是箭在弦上的冷厲,頭都沒回,“跟夠了嗎?”

她轉身,與身後的男人對上視線,兜裡的手已然緊握。

眼底映入他渾濁昏沉目光,明寐咬牙:“吳廣浩。”

吳廣浩聽見她這一聲忍無可忍的警告,滿意地笑了,把羽絨服帽子一摘,露出自己整張臉,眼型偏長總耷拉著,眼神總有些瘮人,臉上疤痕猙獰。

兩人在巷子裡隔幾米對立,火藥味在這少風的深冬彌漫開來。

“怎麼不跑了?”吳廣浩嚼著口香糖,看她就如盯獵物,“過這麼舒坦,還以為您把我忘了呢。”

他的目光總讓明寐渾身不舒服,目的強烈,貪婪又肮臟,就像被千足蜈蚣纏身,黏液滲進每一寸毛孔,堵死了所有呼吸的通道。

既然選擇麵對,她便不許自己怯懦,目光如刃:“又他媽想要什麼。”

“沒錢兒了。”他歎了口氣,“去了趟澳門,差點沒回來,吃不起飯了,還不得找你來?”

“吳廣浩。”明寐扯著唇角笑出一聲,“畜生才張口跟人要飯。”

“幾天沒找你,嘴又他媽這麼臭。”吳廣浩荒唐一笑,對伸手要錢這種行為絲毫不覺得羞恥,“房子一拆,你是拿著錢跑了,以為這樣我就找不著你?”

“這麼有錢,給我點兒飯錢怎麼了。”他目光越來越陰,一步步走近,“我媽要還活著,我也用不著跟你要。”

因為是必殺技,所以即便對方每次都用同一招,都可以精準無誤地紮到明寐最痛的地方,她眸色一緊。

吳廣浩慢慢悠悠的,帶著洶湧的攻擊性,以及男性在生理對女性特有的壓迫感走向她,用語言,淩遲明寐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我最近每天都睡不好啊,一閉眼,滿腦子都是我媽死時候的樣兒。”

“你知道那些人死的時候多慘嗎?”

“那麼多人坐車裡,從八米的高架橋上砸下來,車都爛碎了,你說人得是什麼樣?”

繩索緊縛著心臟脈絡,玻璃碎片紮穿左右心室,耳畔嗡一下,明寐雙眼頓時通紅,渾身顫抖。

“麵目全非啊,你知道有的人,那胳膊腿都甩飛了。”

“我媽死的最慘,因為她站著呢,你知道我看見她的時候……”

“你閉嘴!!”明寐抓住他伸向自己的手,用儘全力一個過肩摔,人高馬大的人嘭地摔在臟兮兮的石板路上。

而吳廣浩混了這麼多年,也有些拳腳,順勢攻擊明寐腿部軟弱,連帶著把她也摁在地上。

兩個人突然爆發出在灰塵之地無聲的纏鬥,耳垂被粗糙的地麵劃傷,明寐暗中叫疼,瘋狂掙紮,把他的關節掰得發出令人牙戰的聲音。

吳廣浩的手指掐著她的臉蛋,毒蛇吐信般的話語在耳邊縈繞:“長得這麼漂亮,這麼有勁兒,跟我上床上打去唄?”

“陪/睡幾年也行,我就不要那麼多錢了。”

“為了我學的跆拳道吧,嗬嗬嗬,明寐,這輩子你都彆想忘了我。”

憤怒直奔頭頂,像火苗躥升,明寐爆發出潛力,手腳同發力,把吳廣浩踹出一米,浩瀚的慍怒幾乎燒乾了她的理智,腦子一片懵,身體被情緒所支配。

明寐氣得喘著聲,踉蹌站起來,撈起旁邊住戶放在門外的垃圾就往他身上扔,塑料袋被砸爛,裡麵腐爛的東西散了他一身,“畜生!我欠你什麼!!”

“我什麼都不欠你們的,我們一家都不欠!”她轉身,抄起靠在牆邊的鐵鍬,一鐵鍬掄在他腿上,然後高舉,似乎要下狠手。

吳廣浩渾身是零碎垃圾,躺在地上抱頭,卻一直在笑,笑得瘮人心肺。

“打啊!”他射去眼神,盲目的篤定,用語言重傷對方:“你最好打死我!讓那些人,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父女就是天生殺人來的!”

“可憐喲……多少家都可憐喲……”然後繼續笑,病態又猖狂。

高舉的鐵鍬僵在霧茫茫的空氣裡,雙臂開始顫抖,明寐雙眼含淚,晃動的是無儘的悲憤。

“啪嗒——”

鐵鍬被摔在地麵上,發出的硬砸聲好似這冬裡最深的那一句悲絕嘶吼。

明寐雙手通紅著垂下,仰頭望去,像蒼穹神明投去萬念俱灰中最後一絲求助。

她睜著眼,鼻尖聳動,硬吞下所有哽咽,任由兩行熱淚從眼角淌下,潤澤耳垂擦傷的血傷。

就在這時,降生的冰涼融進她的熱淚,一點接一點,一片連一片。

下雪了。

……

像是被扒了一層皮,明寐走回小區,進電梯的時候全身已經不剩任何力氣,垂著眸子,根本沒管同在電梯裡,穿著白衣的這些人,不知是乾什麼的。

七樓的門敞開,身邊的人率先她一步衝出電梯,明寐抬頭,稍稍蹙眉。

家門是完全敞開的,裡外裡透著一股詭異的忙碌,明寐步履緩慢踉蹌地邁進家門,茫然地望著這些醫生搬著器械前前後後進出景淮的臥室,傻了。

這時,向光雲從屋子裡出來,眉宇間門儘是慌張。

兩人接上視線。

一股非常不好的,猶如失重的負麵預感襲來,明寐眼神幾度呆滯,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向光雲囁喏半天,知道瞞不住了,紅著眼角,半天才吐出一句:“阿淮哥……阿淮哥他……”

“在昏迷中。”

下雪了。

崇京遲遲到十二月末,才降下今年的第一場雪,初雪如鵝毛般,帶著濃鬱厚重,複雜難理的情感,從天而墜。

下雪了。

但那個唯一能給她安全感的人,無法再於暴雪中向她奔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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