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寐努力把眼睛睜開條縫,模糊視線裡,瞧見了吳廣浩那張令人作嘔的臉。
她感知手腳都被綁著,後背抵著冰冷冷的牆。
周遭環境根本不像是正常的起居室,家具也都破爛結著蜘蛛網,隨處是塵土,跟爛尾的毛坯房沒什麼區彆了。
明寐仰起頭,睥睨他,嗤笑一聲:“吳廣浩,你是真瘋了。”
“就你身上那一層皮,還敢跟賭呢。”
看來是輸的金額太大,實在搞不到錢,狗急跳牆了。
她一歪頭,用種看垃圾的,審視透徹的目光猜測補充:“……借高利貸了,是吧。”
亡命之徒。
“識相,想出去,就轉錢。”吳廣浩從兜裡把她手機拿出來,扔在她身上。
明寐低頭,看著黑屏的手機,一旦開機操作,通訊通過衛星會立刻鎖定位置,她忍著想笑,這人是腦殘嗎?
她翕動嘴唇,毫無畏懼,開口諷刺:“就是你媽還活著,掏空家底也填不上你賭錢的窟窿。”
誰知這句話瞬間門刺痛了對方,吳廣浩一個箭步上來,揪起明寐的衣領就是一記耳光——
“啪!!”清脆駭人的聲音響徹房間門。
火辣辣的痛覺襲來的同時,明寐半邊腦子都被扇懵了,一口血腥咳出來,她搖搖頭,感覺視覺都模糊了。
誰知道還沒緩過來,對方又一巴掌抽在她臉上。
“啪!!”
“信不信我打死你!”
“啪!!”又一巴掌。
“打死你!”
“啪!!”明寐幾乎快被打暈了。
“打死你!!”
“你個臭|婊|子。”
明寐嘴角的血染到他手上,吳廣浩一手捏住她半張臉,力度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你沒資格提我媽,要不是你爸,我至於沒家了嗎!!”
他笑得陰惻惻:“咱倆有的是時間門,我有的是法子讓你把錢吐出來。”
“知道這是哪兒嗎?”
明寐頭暈眼昏,感覺半隻腳都快踏出塵世了,眼前吳廣浩的臉分成好幾層虛影,看不真切。
“早年拆遷的廢墟,剛好有這麼一釘子戶不走,方圓幾百米連條狗都沒有,你就是死在這兒,也得發臭了才讓人聞著味來。”
明寐滿口都是血,嗆得氣管都發癢,她咳嗽兩聲,喘著粗氣,眼神從未示弱,盯著對方慢悠悠開口:“吳廣浩……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
埋藏在地下的仇恨在此刻揭棺而出,焚燒遍野。
“19路公交車上……一共有43個座位。”明寐說話很吃力,手腳被綁著,衣衫淩亂地歪斜在牆邊,整張臉傷痕累累,紅腫脹起,慘不忍睹。
“當時車上,隻有24個乘客……可是為什麼你說……你媽是站著的……”
吳廣浩的眼神驟然閃動,心虛飄過。
明寐冷笑中摻了悲哀,拚儘全力吼道:“因為那個乾擾司機駕駛的乘客…導致車禍的…就是你媽!!”
因為照顧到所有家屬的情緒以及對案件的保密,並不是所有人都看過行車記錄儀裡的情況,明寐當年年紀尚小,隻有母親安佳看過。
這個結論,是她自己推測出來的,而當看見吳廣浩這般神色時,明寐確定,自己猜對了。
“殺人的到底是誰?殺人的不是我爸。”明寐的眼淚混著血滾下來,眼神能吃人:“該背24條人命的也不是我爸!!”
吳廣浩被她字字精準的話噎得無所反駁,但是欲望已經敗乾了僅剩的理智和人性,他掐住明寐的喉嚨,阻止她繼續說話,看見對方快窒息痛苦的表情,心中爽快,他眯起眼:“我管你什麼。”
“不給錢,”他靠近,用隱喻的口氣威脅:“我能讓你在這生不如死,信不信?”
吳廣浩似乎想起什麼來:“我聽說你還有個弟弟?”
“你衝我一個人來!咱倆的事跟他們有什麼關係!”明寐艱難地喊著,吐字模糊:“吳廣浩,我就是死,都不會給你一分錢…你最好彆手軟…”
“啪!!”
最後一巴掌,徹底把明寐打倒在地。
吳廣浩起身,環顧毫不透光的黑暗屋子,以及早就準備好的數塊屏幕,笑了一聲:“那就試試。”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屋子,而後傳來鏈條鎖纏繞的聲音。
昏暗的環境讓明寐頓時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個到處沾著血和詆毀的夏天,回到了那個沒有爸爸的臥室角落,她心跳一縮,忽然覺得四肢所及之處,好冷。
下一秒,她周遭的這些大大小小的屏幕同時亮起,亮光展示的圖片和視頻不堪入目——都是當年車禍的慘烈畫麵。
明寐看清它們的瞬間門,崩潰地尖叫出來。
“啊!!”
“啊啊——”
就算閉上眼,那些畫麵如烙印在心裡一樣,反複重映,生動殘忍。
尖叫聲和痛苦的哽咽混作一團,明寐舉起被綁著的雙手病態般瘋狂撕扯自己的頭發,臉頰,不斷地後退,後背在牆壁上磨得發疼。
無路可逃了。
“救救我……”她渾身顫抖,發出最後的,細弱的信號。
“誰來……誰快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甚至比當年縮在家裡經受暴力威脅更恐怖,這樣簡單的場景,沒有任何聲音的環境,就能把明寐萬箭穿心,啃噬殆儘。
沒人能救她,跟六年前一樣,根本沒人會來。
讓她去死吧……讓她去死好不好。
就這樣,明寐昏了過去,而再醒來,還是在這樣的環境裡,那些屏幕不曾滅掉半分。
心底最後的防線即將潰破,她雙眼乾澀,麻木又僵直。
實際上度過的時間門並不長,但於她而言,度秒如年。
就這樣,明寐做好了墜入地獄,永無天日的準備。
她緩緩仰頭,盯著房頂的黑,雙眸絕望,喃喃道:“老爸。”
“爸爸……”
“我好疼啊……”
炊煙伴隨煙火味,明寐好像看見爸爸站在廚房裡做飯的背影。
他一回頭,笑得憨厚又溫柔。
“爸爸,你在哪兒呢……”
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都不來接我啊。
嘭!
嘭!!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人猛擊。
戶外的光,隨著被擊打時露出來的縫隙鑽進來。
老舊的房門,經不住斧子的劈擊,啪!一道裂痕出現,啪!又一道裂開。
光就像被裂開的晶石,不斷在角度各異的縫隙中折射,蔓延,強烈的光強勢地蓋住了屏幕光,讓屋裡所有飄蕩造作的塵埃都遁形敗露。
“明寐!”有人叫她。
“明寐!!你在嗎明寐!”
“明寐!”
好多人叫她。
鏈條鎖被劈開,殘破的木門也搖搖晃晃推開,一堆人蜂擁而至,光芒闖破了夢魘。
刺眼的餘光裡,明寐看見了警察,滿臉淚水的沈爰,焦急的段三三,媽媽和繼父……好多人。
然後,一抹灰色的,柔和的陰影跑到麵前,替她擋住視線裡所有屏幕。
明寐堪堪抬頭,眼見著他單膝跪在自己麵前,眼梢紅著,隱忍到額角青筋迭起。
景淮看見她脆弱而發木的狀態,一瞬間門喉口被心疼堵住,連話都說不出。
是她在夢中叫醒他,讓他及時從昏迷中脫離。
幾乎是不敢停留地趕來,卻好像還是晚了。
眼前的女孩就這麼看著自己,目光何其空洞,好像都不認識他了。
景淮伸出手,停在半空,都不知該落在哪。
下一秒,明寐的眼神終於有了活動,那雙乾涸的狐狸眼,唰地掉下一串清淚。
模糊了時間門界限,六年前後仿若疊影重合。
她竟然露出幾分蒼白的笑意,扯著嗓子開口,說的是……
“你終於回來啦。”
“景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