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修為一(1 / 2)

繡床起初不過是微微搖晃, 像水麵泛起的輕輕漣漪。這種舒緩的抖動不過持續一瞬,很快,繡床劇烈抖動,像地動一般。

雲棠一開始便驚醒過來, 她並未睜眼打草驚蛇, 瘦白的手腕從枕下摸出一柄長劍, 長劍抖出一片清雪般的清輝。

她仍閉著眼,卻像是能目視一切般精準地刺向一個方位。

來人半隻手撐在雲棠床榻上,黑色衣襟有些鬆垮, 他每次到雲棠房間來, 迎接他的都是能削鐵的劍鋒。今日燕霽來的目的也確實和雲棠的修為有關, 他不以修為抵擋,隨意凝了一柄漆黑長劍,蒼白絕豔的臉也發生變化,連帶著身形一起,幻化成一個蒙麵黑衣人。

雲棠恰在此時睜眼, 正好看到燕霽幻化後的模樣,她頓時笑起來, 笑容帶著些刺:“乖兒子, 你們又來給爹磕頭了?”

燕霽還沒被雲棠這麼罵過, 他微皺眉頭。

雲棠卻已經一劍朝他挑去, 她招招致命, 誓要殺了這個組織的人。組織沒有派出夜梟來,而是直接來的黑鷹。這麼多次都來找自己,難道他們發現了什麼?

雲棠絕不可能讓這隻黑鷹活著走出太虛劍府, 燕霽拿著幻化的長劍, 完全不用修為, 並將護體罡氣完全撤開,他橫劍去擋,雲棠便豎劍而來,好端端的君子之劍讓她使得獵獵生風,招招若亡命之匪,卻又並未衝散理智那般,她豎劍之後,料想對方會手麻,立刻劍奪長風,朝手腕遊去。

看來不是匪盜,隻是習慣用殺招的、大開大合的殺神。

燕霽輕輕朝雲棠的劍點去,看起來極輕,手腕卻在劍尖刺到雲棠的劍尖時猛然用力,雲棠的劍生生被壓下幾分,完全偏離之前的軌道。

燕霽帶著麵具,隻露出一雙冷漠的眼,他今日純心來試雲棠的劍術,當然不會完全溫和。

雲棠的劍被壓到底下,一個劍修遭遇如此大的失利,基本昭示著此局已敗。

然而,雲棠就著往下滑的劍勢,快速朝燕霽腿間一刺,她目標明確、動手狠辣,明顯朝著燕霽那兒……

但凡是個男人,都會下意識腿間一涼。

燕霽也不例外,他朝後退開兩步,長劍擋下雲棠的劍招,瑰麗的冷眸微驚,他看雲棠還那副嬌憨美麗的模樣,一點也看不出她那麼的下流。

雲棠仍以為麵前的人是黑鷹,長劍再度滑過去,同時道:“哎呀你躲什麼啊?刀劍無眼,不小心傷著碰著不是很正常,真削斷了的話,你的媳婦兒懷孕這件事就讓爹負責了。”

雲棠出劍超凶,劍劍致命,同時保持了魔域的良好傳統:哪怕技不如人被錘死,也一定要在口頭上做對方得不到的父親。

燕霽:“……”

他被雲棠氣得有些頭疼,再聯想到雲棠之前在他跟前雖然也挺氣人,但明麵上乖巧有禮,哪裡像現在這樣。

燕霽見雲棠還有閒心說話,他仍不用修為,那柄漆黑長劍卻顯得比之前更幽深黑暗一點,冰涼鋒銳的氣息自上麵升起。

劍意,還不是劍意雛形,而是完整成熟的劍意。

雲棠沒想到一個普通的黑鷹居然也有劍意這玩意兒,她驚訝,但現在的狀況也不允許她驚訝,她想判斷出這人的劍意是什麼,他的劍意一出,雲棠手裡的劍好似失去了方向、感覺,雲棠的劍感已經是萬中無一,此時居然也像回到她剛學劍那一刻,迷迷茫茫,不知前路是何方。

她判斷不出來,隻能硬著頭皮接下此劍。

不過,雲棠也不差。再高明的劍意也害怕消亡,再剛勁的劍也擔心被折斷,所以……是什麼劍意有什麼關係?隻要折斷它,他的命就是自己的。

燕霽抬眸,一道冷光掠過,他真正的劍在微顫,似乎想要出去一戰。燕霽的劍就和他人一樣,唯我獨尊,世無其二。他的劍也感受到一股霸道、嗜殺的劍意,那股劍意如要焚燒一切,想也知道,被這種劍意覆蓋,絕對無人能逃生。

雲棠的眼瞳就像貓兒般發亮,她這劍意一顯露,比萬劍歸宗還厲害。

燕霽看她的狀態便知道怎麼回事,不再試她修為,他收了劍,雲棠的長劍卻無轉圜餘地,她揪著燕霽的衣襟,把他逼到床角。

雲棠那張美人麵終於顯露出除嬌憨以外的風情與霸氣,她低聲道:“叫聲爹,說不定我心情好,給你留個全屍——”

燕霽被抵到床上,半後仰腰,如今自下而上定定望著雲棠的臉。

雲棠可不會讓說話耽擱自己殺人的時間,她舉起手中長劍,眼見著劍落心臟,血濺三尺——

燕霽幻化出來的麵容、衣服逐步消失,慢慢恢複原本的模樣,他臉色蒼白、唇色卻如玫瑰,鋒銳的冷眸正利刃般緊盯雲棠。

周身的煞氣黑濃濃有如實質。

他薄唇輕啟:“你要本座叫你爹?”

雲棠:…………

她忽然就不上頭了,快殺紅了的眼也陡然清醒,立刻鬆開猖獗的提著燕霽衣領的手,她把自己的手給藏到背後去,又見燕霽臉色仍然極差……這讓雲棠想到了每次燕霽殺人的時候,她殺人好歹留個全屍,燕霽連灰都不給人留下。

雲棠覺得自己還能再搶救一下,她重新把手伸出去,輕柔地把燕霽被弄皺的衣襟撫平,動作虔誠得就像在對待一個易碎的珍品仙器。

燕霽黑色的衣襟在打鬥過程中被弄得有些鬆垮,現在雲棠在他上方,一低頭,還能看見他雖然過分蒼白,但是衣襟裡邊該健碩的胸膛一點也不含糊,能看到堅硬的肌肉線條。

就這胸肌,估計一拳能掄死兩個她。

雲棠很是緊張:“燕、燕霽……你……您看現在的衣襟怎麼樣了?夠不夠平整?衣服一弄皺一點都不襯您,我再給您多撫平整一些。”

她的手在燕霽衣襟上摸來摸去,就像是在燕霽胸膛上流連忘返。

燕霽將雲棠心虛的模樣儘收眼底,也不想再讓她的手作怪,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前:“嗯?不是要本座叫你爹?現在怎麼不說話了?”

這還是燕霽活了那麼多年,第一次有人趕著要當他爹。

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

“爹,你才是我爹。”雲棠犯了錯還被抓住現行,認錯比誰都快,“都怪我有眼無珠,沒有認出你,否則我怎麼可能對你說那種話,燕霽,你是知道我的,我從見你第一麵起,就慫到沒有反抗過你,今天的事純屬誤會。”

她放軟聲音:“我也不是故意要那麼說,隻是之前我在魔域大家都那樣,我不那樣的話,會被欺負。”

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不管燕霽是因為她冒犯了他而生氣,還是因為她說粗話而生氣,她都一並道歉。

豈料燕霽挑眉:“以你的劍術,會被欺負?”

他語氣一低,忽然又變得危險起來:“你的劍下應該也從不留活口,以至於剛才你差點被你的劍意所駕馭。”

雲棠被說中心事,不由低頭,她一低頭,再度看見燕霽那鬆垮的衣襟,雖然已經被撫平,但還是鬆的,她自上而下,該看的不該看的全看了。

雲棠很是尷尬,又不好表露出來,燕霽或許看出她的尷尬,但是燕霽並不在意自己的“清白”,何況,被看的是他,雲棠能有多尷尬?

燕霽按著雲棠的肩膀,把她按在床上坐著,自己則起身,親自動手整了整衣襟。

他道:“你如今仍然是築基頂峰,之前的東西對你的傷沒有一點作用?”

……雲棠還沒來得及和燕霽提起自己的傷,見他主動提起,目露訝然,燕霽看她這副有點呆的模樣,倒是沒有如之前說雲蘇氏那般說她蠢才。

燕霽道:“哪怕你是真的劍術天才、修習蠢才,你的劍意也超過你的修為太多,你覺得我會以為這是正常現象?楚月宗那一堆蠢才來太虛劍府那次,你要不是看出那個拿扇子的人的修為,以你這麼識時務的人,你會上前去和他打鬥?”

雲棠沉默,她沒想到燕霽平時看起來就待在他的行宮,宅到有時候吃東西都得雲棠給她送進去,卻連這些微末細節都記得清楚。

燕霽反問,幽幽地直視雲棠的燕霽:“一個目前為止是築基巔峰的人,怎麼可能能一眼看透高境界者的修為。”

燕霽就差直說了:雲棠,你的修為曾下跌過,你絕不止築基巔峰的修為。

雲棠被戳穿也不是特彆在意,反正不管是她修為跌落前,還是修為跌落後,她都打不過燕霽,沒差彆。

雲棠道:“燕霽,你真聰明,那個拿扇子的人叫做黃斷,你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知道我修為上問題的嗎?”

雲棠有些唏噓,要不說能滅世的都不是一般人,除去頂尖的修為之外,觀察力智力都得頂尖近妖。

那次她和黃斷比試,宗門裡其餘人都以為她是一腔孤勇,包括她的師尊也這麼覺得。反而是認識不太久的燕霽,知道藏在她行為底下的真正本質。

燕霽手指點著雲棠的繡床:“如果我才知道,我會為了區區屍毒就去東洲尋能解百毒的鯨王脂?又會給你能滋養身體的女神淚?”

“女神淚這樣的東西,我明知你不能催動,難道真是給你戴著好看?”燕霽微微一思索,“若是戴著好看也不是不行,但是女神淚,醜。”

……雲棠心道可拉倒吧,女神淚在各種意義上都符合鮫人族的審美,和醜絕對搭不上邊。

如果說雲棠之前還抱著燕霽來太虛劍府也許隻是心血來潮的想法,現在這種想法完全煙消雲散,燕霽從殺薛安安時就在謀劃所有,如今發生的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那雲棠自己呢?她想,她自己算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

雲棠不喜歡思考這種錯綜複雜的問題,她更喜歡直來直去。現在擺在她麵前最重要的事情是:燕霽不會想她被張顯聖殺,所以,她身上的傷燕霽也會幫一點忙。

雲棠頓時充滿希冀,她道:“女神淚好像沒什麼用,燕霽,你等等。”

她跑下床,鞋都來不及穿,赤足跑去抽屜裡拿出一株保存非常完好的靈鷲草,雲棠道:“我試過許多種草藥,隻有每次吃了靈鷲草,我的靈力才會往上增長一小段,並且會在一天後繼續回落,而其他的東西全都沒用。丹朱峰的芷弱真君也為我探查過身體,她連我身上的傷都看不出來,難道也是奇毒?”

“不可能。”燕霽斬釘截鐵道,“天下奇毒我全認識,沒有一樣有這麼古怪。你看山川之石,原本它會在今夜融入你的經脈,替你修繕一遍你如今脆弱的經脈,以承受我的靈力,但是,你的經脈連山川之石都在拒絕。”

燕霽並不是醫修,他認識天下奇毒的原因恐怕不隻是活的年歲長,更多的是……那些毒他都中過。

雲棠見燕霽那副表情,不敢提及這一塊。

她放眼望到床上,果然,不起眼的土黃色石頭正平靜地躺在床上,呈現橢圓形,偶爾抽動兩下——這就是雲棠的床鋪劇烈搖晃的原因。

雲棠聽聞山川之石都救不了自己,說不心灰是騙人的。

她頓了一下方道:“那我的修為,隻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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