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霽的水龍奔騰消散開後, 戰場上活著的人渾身被冰水澆得濕透,劫後餘生般伏在地上喘著粗氣,他們周圍空空蕩蕩,竟然隻剩下幾百名活人, 之前那些死狀淒慘的屍體, 已經化為齏粉, 煙消雲散。
鶴陽子入目之處, 山河寂寥, 破敗不堪, 修真界帶出來的那些弟子,除開這幾百人、被及時轉移到山上的幾千人還活著, 其餘全部隕落。
在廢靈土失去控製之時,鶴陽子便用自己的巨劍救了幾百人前往高高的青山上, 其餘有能力的修士也都如此……可惜, 廢靈土對修士的克製實在太大。
鶴陽子原本以為這戰場上的人死完了,孤蒼渺會卷土重來, 趁機衝破青山關戰場,沒想到燕霽來了,鶴陽子絕不懷疑,哪怕他們都死絕, 這個哪怕在強者如雲的先法時代都是無可爭議的戰力第一燕仙君, 會讓孤蒼渺得逞。
鶴陽子對著燕霽行禮, 未語畢,便眼下帶淚:“老祖宗, 弟子們無能,還惹得老祖宗出手……”
燕霽環抱著已暈倒的雲棠,聲音清冽, 黑色的衣袍穿在燕霽身上,他身量高,胸膛健碩腰肢勁瘦,黑衣上的銀絲散發出冷硬的氣息。他往下望著鶴陽子,微微皺眉,鶴陽子老了。
鶴陽子從先法時代末期走到如今,哪怕是修士的壽元也快走到儘頭,然而天門已斷,鶴陽子無法飛升,這種情況下,鶴陽子不同於自己,他會隨著壽元的消耗而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
就像是此次大戰,如果是正值盛年的鶴陽子,哪裡會弄成這樣,他一人足矣。
燕霽道:“你們還不派人去捉繳孤蒼渺?”高空的風把燕霽的衣袍舞得獵獵作響,他道,“魔域的入口已被本座關閉,孤蒼渺退無可退。”
“是!”鶴陽子大聲道,鶴陽子在這次行動計劃中原本負責的就是追擊,雖然此刻他的隊伍零落,但是追擊之事,他一人足矣。
鶴陽子召出巨劍,這柄劍越變越大,在空中幾乎達到遮天蔽日的地步,整個戰場像是忽然麵臨黑夜,巨劍飛走之時,鶴陽子隨劍而不見蹤影,與此同時,陽光重新灑向整個戰場。
鶴陽子曾得燕霽幫助,在山中不知歲月的修煉,一方狹窄的山洞,鶴陽子看了千載,也因此,哪怕他如今不是盛年的劍修,他那觀微的本領也非常強。
孤蒼渺察覺敗績的那一瞬,便立即奔逃——
隻要他逃回魔域,那便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花搖草落,溫如風以及其餘孤蒼渺部下逃亡至此,正遵從指令在空中打開魔域入口,他們念了幾遍口訣,費了許多黑岩礦也不管用之後,終於悚然意識到——魔域的出口被彆的大能給關上了!
“是十獄君身邊那個人!”溫如風立即警醒過來,其餘孤蒼渺部下也麵麵相覷。
但眾人沒驚訝太久,便不約而同快速拔出武器,對準孤蒼渺砍了過去——魔域之魔哪兒有什麼忠誠,他們雖然效忠孤蒼渺許久,但也是因為跟著孤蒼渺有肉吃。
如今孤蒼渺走投無路,他的修為甚至跌落金丹,再帶著他逃命不過是負擔,不如殺了孤蒼渺,瓜分他的黑岩礦!
孤蒼渺躲避不及,肩膀被狠狠一削,噴出大量鮮血。他那張俊秀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霾,像是絲毫不意外屬下的背叛,他快速從衣服裡拿出一疊符篆,將自己的血抹在上邊,掌心起火——那符篆一燃,他的部下們就紛紛扼住喉嚨,出氣多進氣少。
像是孤蒼渺這樣的人,追隨他這麼久,他怎麼可能不對這些魔的身體動手?溫如風本一直站在不遠處,那些部下動手之時,溫如風小心謹慎,什麼也沒做,等“看”到孤蒼渺拿出那堆符篆,他這才快速出手,目的就是孤蒼渺剩下的那些符篆。
孤蒼渺嘴上帶血,露出一個森森的笑:“如風,你也要背叛本尊?”他知道溫如風雖有眼疾,卻五感靈敏,故意把那剩下的符篆搖得極響,“你就這麼確定,控製你的符篆在這一堆裡?”
孤蒼渺笑道:“如風,你可是本尊的左右手,關於你的東西,本尊自當好好保存,怎麼舍得有一絲遺……”
溫如風那張一直溫和的臉此刻麵無表情,他知道孤蒼渺那麼多事,也當然知道孤蒼渺利用魔域人人趨之若鶩的黑岩礦,幾乎掌握了他們的生死。他就是被控製的一員。
孤蒼渺話未來得及說完,便察覺天上的太陽一下子熄滅,是有什麼東西擋住了太陽——同時,一股被監視之感籠罩了孤蒼渺。
死亡的氣息越來越濃,孤蒼渺隻覺無處可逃,如果來的人是彆人也許孤蒼渺還想有一戰之力,但是,來的人是鶴陽子。
孤蒼渺眼看著要被一劍斬下,空氣中倏然傳來一道勁聲,鶴陽子從天而下的巨劍金氣,被那道冰寒劍氣一激,在空中有瞬間歪斜,就是這瞬間錯漏,孤蒼渺抓緊時間一個翻滾逃出殺招範圍,他的左臂忽然被人抓住,姿容妖媚的花娘湊近他,像是為表忠心般,一招殺了已有異心的溫如風,道:“大人,你還好吧?”
孤蒼渺渾身汗毛直豎:“你……”
孤蒼渺捫心自問自己的人品,可不到花娘來幫他的地步。
花娘低聲快速道:“我妹妹青娘的事……還靠你。”她反手幫孤蒼渺擋下一道劍氣,鶴陽子的巨劍金氣哪怕被彆人一擋,到花娘這裡時,花娘魔君也被打出一口鮮血。
她費儘力氣推了把孤蒼渺:“你走……青娘能暫時保護你,求你讓青娘正常生活……彆忘了我。”
隨著花娘話語落下,被包裹成一團蠶繭的青娘被扔向孤蒼渺那邊。
孤蒼渺這麼個一落難就被屬下背叛差點捅個對穿的人居然能得到這麼拚命的保護,他感動之中有些不可置信。
憑自己的人品,不應當啊?
孤蒼渺來不及太過驚訝,隻見魔域的入口雖然緊緊關閉,但是此處天地間忽而升起一股詭異的能量,似靈力而非靈力,似魔力而非魔力,赫然是魔域的時間之力。
這時間之力比孤蒼渺能調動的多得多,一瞬間把孤蒼渺和青娘包裹住,吸入空中一個混沌的洞中。
鶴陽子見此變故,下手越發狠辣,隻是來阻擋他的人竟然也是一個頂級劍修,哪怕鶴陽子英雄已老,能不露麵便將他逼到此等地步的頂級劍修,世間也少之又少。
什麼時候修真界如此臥虎藏龍?
除開老祖宗,以及魔域那個青夜魔君,本門玄容真君,再加上使用劍意的雲棠是頂級劍修,除開這幾位,還有這麼厲害的劍修隱於修真界?
鶴陽子正要追擊,心中便響起一道聲音,清冽低沉,像是羽毛撩過靜默的湖麵。
燕霽道:“假意追擊,之後回來。”
鶴陽子一愣,在心底快速傳音:“可老祖宗,那孤蒼渺跑……”
燕霽道:“區區螻蟻,本座自有用意,回來。”燕霽頓了一下,“比起這些,你不應該更去煉化天地同壽丹?要是等不到時機,沒人能救你。”
鶴陽子道:“老祖宗……”
燕霽卻已掐斷傳音,鶴陽子不過權衡一瞬,他畢竟經曆了燕霽大放異彩的時代,那時的九州奇俠群星黯淡,空中隻餘一顆長明星——燕霽,他將那些人的光芒壓得毫無神采,甚至隻見他一麵,就能點化他。
鶴陽子立時假意追擊,同時賣了個破綻給那人,那人擊退他半步後果然轉瞬便離開。
鶴陽子嘖嘖稱奇。
大帳內,傍晚的餘光透進帳內,睡夢中的雲棠微微蹙眉,她似乎覺得有些不舒服,慢慢睜開眼。
睜眼時,她已經不在戰場上,她眼中的亮光明明滅滅,同時下意識想立即拿出十獄劍——十獄劍不在身上!
雲棠的心咯噔一聲,同時再摸向腰間的暗器,她那雙燦如煙霞的眸子極暗,顯然已經在想怎麼麵對陷境。
她居然連腰間的暗器都沒摸到!
“你是在這個?”一個倨傲的聲音傳過來,雲棠順著聲音望過去,燕霽坐在桌旁,隨手拿起一個重逾百斤的小小霹靂球給雲棠扔來,桌上還堆了不同種類的暗器。
雲棠接到霹靂球,這個霹靂球是她從鹿丹真君府邸順的,其餘暗器都是,不為彆的,就是防身。
雲棠“嗯”了一身,燕霽冷笑:“你也不嫌棄硌人。”
卻說雲棠見到燕霽非常激動,她趕緊掀開被子,跳過來:“燕霽,怎麼樣了?孤蒼渺的頭被打掉沒有?”
燕霽之前自信滿滿的冷笑忽然一頓,迅速麵無表情,還不著痕跡地往後退。
他不過剛退半步,又勝負欲極強的站定,就像是退了就會露出他怯於心意一般,隻道:“你的衣服。”
燕霽鎮定無比,哪怕雲棠穿著朦朦朧朧的絲衣朝他跑過來,他也生生抵住,沒露出一點看見女子身體得回避的怯態。
雲棠果然看向自己的衣服,果然老臉一紅,她的衣服被人換了,原本她穿的是燕霽的黑衣,此刻居然穿了女子紗衣,輕薄無比,一眼望去,如霧裡看花,更是綽約。
該看的不該看的全被看到。
雲棠:……
她默默把手擋在胸前,燕霽已經朝她扔過來一件衣服,雲棠趕緊披上,同時道:“燕霽,我的衣服,誰給我換的?”
燕霽險些有些不自在,卻仍倒了一杯茶,輕飄飄道:“我。”
雲棠換衣服的手一頓,繼而點頭:“也是。”
想想,除了燕霽之外,誰還會給她換衣服?現在修真界中人傷的傷死的死,魔域的人和她關係倒不僵,但是鳳凰遊敢給她換衣服嗎?青夜敢嗎,裂空敢嗎,忘炎敢嗎?
修真界正道這邊沒受傷的人敢嗎?哪怕是同為女子的舅母,舅母修為不高,給睡著了會無差彆攻擊人的她換衣服都太過危險。
隻有燕霽能給她換。
燕霽看雲棠沒有一點不自在之態,眼眸微深:“你倒習慣,也不怕我對你做點什麼。”
雲棠看了眼燕霽的臉,順著燕霽的話開玩笑:“哪怕是,我也不虧。憑燕霽你的容貌修為,我應該血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