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來並不年輕,兩鬢微白,眼神顯得有些空洞。
女人下令:“殺了他們。”
男人拖著大刀,刀在地麵上留下痕跡,揮舞時席卷著巨大的罡氣。
林織在他動的時候就在戚禾耳邊說:“這可能是赤羽門門主崔險,我會注意保護好自己,你專心對敵。”
情況不同林織要做出不同的應對,此人和其他人不同,需要戚禾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他的武功在排行榜上屈居於雲虛道長之下,乃是武林第二人。
因其武功和行事作風,哪怕這麼些年他不怎麼露麵,赤羽門中人也不敢互相鬨的太過,也是因為他的存在,赤羽門才能成為中原第一魔教。
隻是武功越高的人對於蠱蟲的抵擋能力就越強,林織退到後方扶了一把傷的不輕的應雙,盯著血薔薇。
她手上的銀色戒指沾了血,像是開的更豔麗了。
崔險用的乃是赤羽門的獨門刀法,刀風冰寒,進一步驗證了林織心中的猜測。
女人看著倒在地上或氣息已絕或奄奄一息的屬下,皺眉道:“一群廢物。”
她走近了還活著的下屬,那是醉月門的一個長老,林織曾經在比武大會上見過他。
見堂主走近,男人眼裡燃起希望,想讓主人救他。
可轉瞬丹田劇痛,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將手插進他丹田中吸走他內功的女人,吐了一口血氣絕身亡。
應雙吸了一口冷氣,震驚道:“你看她的手。”
林織看見了,血薔薇那隻枯枝似的右手,似乎因為吸飽了血氣而慢慢變成豐盈白嫩的模樣,顯得格外古怪。
崔險以一敵二,拖住了二人的腳步,血薔薇就這麼一個個將自己還留有一口氣的下屬都殺了,她手上那枚薔薇戒指已經被血染成了紅色。
她運氣之後,並未多看角落裡的人一眼,朝著二人襲去。
這裡都是她所厭恨之人,她恨新教主殺了她所效忠的老教主,恨戚禾不知好歹沒真的死在數年前。
在他們頂上,城主府迎來了客人。
陳城主看著深夜到訪的雲虛道長,露出來一抹勉強的笑容。
所有的聲音被隔絕,雲虛道長詢問戚禾的下落,絲毫不覺地底下正在進行殊死搏殺。
戚禾和海燁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彼此間對敵也並無默契,但也沒有落下風。
戚禾的劍越揮越快,同崔險的刀擦出火光,一方劍術卓絕一方刀法霸道,從地上到用輕功達到半空,桌椅皆因為他們的內勁衝擊而炸開,石壁上也留下深刻的刀痕或劍痕。
相比這邊,海燁那邊似乎要吃力些。
海燁與血薔薇用的都是西域聖教的心法,因而並沒有討什麼便宜,血薔薇吸了內力強行對打,海燁拍了她一掌,他也被洞穿了左腹。
女人像是恨不得連著他的腸子一塊扯出來,絲毫不顧傷勢朝著海燁衝過去。
應雙正在調息,還不忘和林織說兩句功法。
林織卻無心應答,隻看著戚禾。
戚禾和崔險打的不相上下,石廳似乎都不夠寬闊,一角被戚禾以內勁擊碎。
戚禾判斷著崔險的招數,攻向他的命門,崔險橫刀格擋,不知為何恍惚了一下,變得有些遲鈍。
林織看的分明,崔險的眼眸緩緩變得有神,他從蠱蟲的控製中掙脫了。
這不是個好消息,如果清醒過來的崔險執意要殺他們,隻會比傀儡的他更危險。
隻是清醒過來的崔險沒有立刻對戚禾揮刀,而是轉身去護了血薔薇,替她擋了海燁致命的一掌。
這一掌海燁用了十成的功力,崔險踉蹌了一下,唇角流下血。
崔險動了動唇:“婉月……”
婉月並未感激他的舍命相救,反倒是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
他們二人先前是情人,後來崔險發現了她西域聖教之人的身份,希望她專心為赤羽門做事,甚至想要將她囚困起來,她自然不願,給他下了控心蠱,想要操控他。
崔險為了清醒時常閉關修煉,他們這些年沒少打鬥過,婉月也沒想到他居然會在這個時候清醒過來,還替她擋了一掌。
她真是搞不懂這人,她死了他不就解脫了麼,自然,她是不想死的。
崔險內府翻湧,提刀回頭看向海燁。
海燁已然有些脫力,暗自調息向後退。
崔險向前走,下一刻卻搖晃了一下,用刀撐著身體,不可置信地低頭。
他的心口貫穿了一隻手,一隻女人纖細柔嫩的手。
“我早說過了,你這麼心軟,怎麼做得了天下第一。”
崔險傷重,不一定對付的了這兩人,婉月不喜歡波折,乾脆她親自動手。
這個情況讓眾人錯愕,應雙更是低歎可怕。
林織倒不覺得可怕,誰又規定女子必須要因情字心軟,誠然雖然他不認可她的手段,但比起崔險,她或許更適合當赤羽門門主。
應雙有些焦急地問:“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這樣下去,他們可能都會死在這個女人手裡。
林織沒答,隻是摸著自己手腕上的銀鈴。
海燁被婉月幾乎撕下了一塊皮肉,那雙碧綠的眼眸都有些暗淡,戚禾攻上婉月,讓他避免了喪命的結局。
女人吸收了崔險的全部功力,幾乎是透支著性命攻擊,那雙滿是血漬的手和雲月劍相碰,讓劍身染上血痕。
她握著雲月劍想要將它折碎,戚禾乾脆脫手,以掌攻擊。
婉月的右手白皙宛若少女,同她正常的左手形成對比。
五指勾為爪,劃破了戚禾的護體罡氣,在他手上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林織的眉微微皺起,摸著鈴鐺的動作焦躁了些。
戚禾在和崔險對敵的過程中已經耗費了不少內力,如今對上婉月有些勉強。
應雙想去救戚禾,被婉月一掌拍的吐血,虛弱地倒在了一邊,臉色有些灰敗。
眼見婉月的手就快捅進戚禾的腹部,以內勁催動的銀鈴聲響起。
婉月猛地跪在了地上,捂住了腹部,失控道:“不可能,你什麼時候給我下了蠱!”
情況瞬間逆轉,從逆境轉為順境。
林織並沒有答話,隻是淡著神色催動著蠱鈴。
蠱蟲攪得女人疼痛不已,難以運氣。
戚禾起身,他的衣袍已經被染成了血色,蒙著眼的白綢也被他取下。
海燁開口道:“等等,這是我教之人,我希望能讓我帶回去處理。”
教內還有人不太安分,將女婉月帶回去,彆說是中原舊部,教內那幫人也該歇了心思。
戚禾問:“我爺爺在哪裡?”
女人因蠱蟲而痛的渾身發抖,聞言露齒笑道:“我憑什麼告訴你?”
她恨恨地看著林織道:“我就應該先殺了你。”
她根本沒感覺到蠱蟲近身,完全不知道林織是什麼時候給她下的蠱。
戚禾不喜歡受製於人,也斷然沒有被這人以不知真假的消息吊著的道理,眼也不眨地殺了婉月,確認她斷氣才□□劍。
海燁欲言又止,林織看向他,對他晃了晃手腕上的蠱鈴,意味很明顯。
他沒有資格提要求,不然也嘗嘗蠱的滋味。
他並沒有直接對婉月下蠱,武力越高的人對這類事物就越敏感,他在婉月吸收第一個人的內力的時候,便讓天星飛到了還活著的人身上,順勢鑽進了婉月的身體裡,並且一直在等待時機。
海燁不說話了,他也不知道林織是何時下的蠱,這種難以防備的感覺讓人不喜。
大仇得報,戚禾心裡卻沒有快意,隻有無窮無儘的疲憊。
跌撞著擁著師父時,戚禾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些。
“師父,我替我爹娘報仇了,可是為何卻高興不起來。”
支撐著他的仇恨如同生長在他的骨髓中,如今被抽走了,除了鬆快以外,隻有空茫。
明明他設想過許多次,到這個時候他要如何折磨他的仇人們,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痛苦中懺悔他們曾經做過的錯事,可情況是他隻想快點殺了他們,不能容忍他們多呼出一口氣。
林織扶著戚禾染著血的長發,他這麼聰慧,怎會不知心境為何如此,隻是他需要一點安慰,又或者關懷,足以能讓他走出陰霾的溫情。
他輕歎道:“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
戚禾閉著眼眸,聽著師父的心跳,感受著他手掌力度的輕柔,好一會兒道:“師父,陪我回趟家吧。”
“好。”
應雙已經昏迷了,海燁倒還撐著,對婉月的屍身有些戀戀不舍,很想帶走。
有01在,林織很容易找到出口,當然對外他是以蠱蟲探路。
戚禾背著應雙,林織本想自己扶著,戚禾卻不想師父扶彆人,乾脆自己背著了,至於海燁,他和他的隨從慢慢地往外走,他們不宜現身於人前。
出口直通一處民宅,他們沒急著分道揚鑣,外邊還守著赤羽門的人。
林織倒是沒問題,但是還有傷者。
林織讓蠱蟲飛出去尋林棠,收到信的林棠很激動,帶著人趕來了此處。
這又有一場廝殺,戚禾的人以及曲梓珩他們很是利落,不一會兒就衝破了防線。
雲虛道長依舊在和陳城主周旋,因而城主就算收到了信,也不敢前來。
曲梓珩看見昏死的應雙大驚,趕忙帶人去看了大夫。
戚禾留在客棧裡養傷,林織則再次上門拜訪。
因牽扯到各門各派的人,雲虛道長立刻修書讓其他門派的人前來,至於赤羽門的事,由他們門派的其他人接管,當然雲虛道長特地以條件交換,取走了林織說過的幾樣東西。
第二日的洗劍會自然是取消了,可武林眾人的亢奮不減。
洗劍會哪有西域魔教入侵中原武林五十載來的讓人群情激奮,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赤羽門本就不如何的名聲更是一落千丈。
許多危害江湖的惡人也不齒於背棄中原武林之人為伍,也是人性複雜之處。
在這件事中,西域聖教新舊之爭自然是被隱沒,於是在外人看來,便是尋仇的戚禾滅掉了赤羽門的門主,殺了第一堂的堂主,讓西域聖教安插在中原門派中的人儘數喪生。
林織身為蠱教聖子,昨日還有許多人罵他邪門歪道,第二日倒是被人誇讚起有情有義來。
不僅如此,應雙的名聲也跟著水漲船高,大家不禁感歎靈山派還真是輩有人才出。
應雙笑眯眯地說著謙詞,眾所周知他們靈山派弟子向來是淡泊名利的啦。
關於陳城主勾結赤羽門這一事,雲虛道長他們有了秘密的會議,請了戚禾與林織旁聽。
陳城主不算是純粹的武林中人,他首先是這裡的父母官,是朝廷的人。
雲虛道長寫信告知了六扇門,讓他們來處理這件事。
各門派心情複雜地走了,打算繼續自查看看有沒有其他叛徒,一時之間武林中掀起了一陣門派清查之風。
林織按照約定,將冰玉蓮給了海燁。
海燁傷的很重,暫時沒有離開,而是休養生息,林棠在旁照顧他。
對於這件事,林織倒是有些不知怎麼下手,他擔心他越為難,林棠反而越不放手,故而隻是讓人盯著。
戚禾在養好傷去春沂之前,尋了林棠一趟。
他沒帶白綢,但眼睛還是隻能感受光亮的區彆,不過戚禾對此也很樂觀,至少不少又一片灰蒙。
戚禾問:“你的同心蠱煉好了嗎?”
他還記得曾經談論到情蠱的時候,小姑娘眉飛色舞地告訴他,她一定會煉出情蠱裡最厲害代表著同生共死的同心蠱,給她未來的夫君吃,即使她那是根本不知道何為情愛。
林棠沒想到他會提這一遭,愣愣地搖了搖頭。
林棠低語:“總要有了喜歡的人,才抱著那種心思煉。”
“那便煉吧,煉成之後,看他願不願意主動吃。”
林棠眼眸一亮,問:“若是他願意,你們就不會討厭他了嗎?”
戚禾:“若是他願意,我們就不討厭他,但你不能吃。”
林棠一怔,絞著手指說:“小禾哥哥,我不明白。”
“男人討要情蠱吃,可是為了蠱女也吞下蠱蟲嗎?”
林棠下意識回道:“自然不是。”
寨子裡也不是人人都煉蠱,若是兩人都是蠱師,那就吞下對方給的情蠱,若隻有一人是蠱師,蠱師沒練出同心蠱自然沒有蠱可吞,但她的蠱已是她的情意了,除非蠱死,是不能再煉新的。
“蠱隻是試驗,若是無情,靠蠱蟲得來的也不是情。”
林棠認真點頭:“我記下了。”
林棠好奇道:“不過小禾哥哥你怎麼這麼懂,你有喜歡的人了?”
戚禾眉眼含笑:“有,日後你就知道了。”
林織他們要去春沂,走陸路即可。
臨彆前,眾人揮手告彆。
此間事了,江湖再見。
抵達春沂後,茶館裡的說書人正在唾沫橫飛地說著江湖最近的新鮮事。
“有言是欽鶴洗劍風波起,戚家少俠死複生,上回說到那戚家少俠以假名參加了比武大會…………”
聽眾們興致勃勃,渾然不覺門外他們正在討論的人路過。
林織來之前已經讓人打理了戚宅,戚禾重整了父母的墳塋,至於他的那座便填平了。
戚禾在父母的墳前待了許久,林織靜靜地看著他,瞧著他真正展顏的模樣。
不過有些出乎林織意料的事,他並沒有在戚宅找到貓咪相關的事物,不過他也不著急。
祭拜完父母後,戚禾和林織便去了霍無雙那裡。
可他們等到的隻是合葬的墳塋,原來霍夫人在比武大會的時候就已經先走了,霍無雙不願打擾他們,忍著悲痛寫下了那封書信,便隨夫人一起去了。
八月的風吹的人有些悵惘,池塘邊楊柳依依,送彆曲聲總未絕。
“先生走時,應當也是開心的,師父,我們也會如此,對嗎?”
戚禾並未道明是什麼,但他們都知道是什麼。
“我自是去哪兒都要帶著你的。”
林織以此當做應和,戚禾笑眼彎彎。
他們之間的那層窗戶紙已經薄到沒有,親吻同眠除了沒做到最後,幾乎都乾儘了情人之間而非師徒的事。
林織自然是不會主動開口,隻看戚禾要準備到什麼時候。
又是一年春,四月杏花白。
戚禾十八歲生辰那日,送出了他準備許久的禮物。
那是一串精巧的銀鏈,上邊綴著特製的蠱鈴。
“我瞧不見做的花樣,但昭芸他們說模樣好,希望師父會喜歡。”
而他一個眼盲的人是如何艱難地做出蠱鈴,其中艱辛他並未談論。
“今日不是你生辰,怎麼反倒送起我禮物來了?”
“想討師父歡心,好讓師父答應我討要的生辰禮。”
戚禾肩頭落了杏花,他的語氣溫柔卻堅定:“師父,我想要你,我心悅你。”
少年春衫薄,心意重。
林織解了手腕上原本戴著的鏈子,將手放在戚禾的掌心,道:“替我戴上吧。”
如此,便是允了。
饒是戚禾也喜不自勝,心滿意足地圈住了他的師父。
不到萬無一失的時候,他不會開口,而且他覺得他總要拿出足夠多的心意,才能去向師父表達。
原本的輕吻,到最後也變了樣,從屋外到了屋內。
戚禾雖然是個以下犯上的徒弟,但卻又極其守規矩,隻想著等到這日再行夫妻之禮。
不過他沒想到的事,因為看不見,他頭一回有些急切莽撞也沒扶著,導致撞偏了,沒能第一時間進去,活像個找不著路的人。
柔嫩之處黏膩,天資聰穎的少俠從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犯這樣的錯,渾然將腦子丟在了外邊。
林織笑的渾身顫動,最後忍不住笑出聲。
哈哈哈哈這未免也太可愛了,他確定這不是戚禾精心設計的環節,於是更好笑了。
戚禾從頭到腳都紅透了,恨不得現在就恢複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