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東西整理好後,林織將消息彙報給了宗瑉。
皇帝正在看折子,他如今的精力隻能撿些重要的奏折來批複,每小半時辰就得歇一會。
他麵無表情地看完紙上的內容,出聲問:“是不是有皇孫壽辰將近?”
林織思索一會兒道:“半月後便是五殿下的小郡主周歲。”
“也行,賜字玉瑾,讓皇貴妃去辦,務必要熱熱鬨鬨,去一去這病氣。”
“諾。”
林織自然是知道皇帝的心思,定然會讓這周歲宴熱熱鬨鬨。
林織打發了小太監去皇貴妃的雙燕宮彙報旨意,自己卻笑著登了五王爺的府上。
五王爺夫婦對天子心腹登門賀喜如何惶恐驚喜暫且不提,雙燕宮中,報信的小太監走後,宮裡便一片沉寂。
皇貴妃讓人去給玉瑾郡主以及五皇子母妃惠妃宮裡送了東西,一邊開始準備生辰宴一邊揣摩皇帝的意圖。
林織的一舉一動代表著天子意向,他朝哪邊靠近,風就會朝哪邊吹。
就在皇貴妃對賢妃提高警惕時,次日三皇子來了她宮裡,說了昨日發現的事情。
母子倆一致認為,或許皇帝已經心屬四皇子,如今不過是讓五皇子來阻礙視線。
於是他們借這次宴會,處理了一些賢妃的人。
四皇子以及賢妃當然覺得這是一次針對,暗暗進行反擊。
宮內氛圍越發暗流湧動,但這一切都和宗淩沒有關係。
他不知道芝雲宮外的波詭雲譎,每日看書習字煉體,期待著會有什麼樣的飯食。
糯米藕、蝦仁水晶湯包、清蒸鱸魚、酥鴨……幾乎每日都不重樣,每樣都很美味。
而且有一日,一碗甜湯裡居然出現了禦貢的甜果,宗淩記得當年母妃還受寵的時候,也能分到一小碗。
給他送東西的人,定當是個身份尊貴並且在宮內有很大權力的人。
這樣的人會是誰?
宗淩在心裡將幾位娘娘的名字劃去,絕不可能是她們,至於父皇……應當也是不可能的吧,那麼多年都不聞不問,怎麼會突然注意到他,上次他聽說父皇病重了,如今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但這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他根本見不到父皇。
在袖招放下食盒時,宗淩叫住了她。
“晚膳我想吃元宵,”宗淩頓了一下,看著婢女萬年不變的麵龐,低聲問,“可以嗎?”
這是一個試探,宗淩想知道那個人願不願意縱容他。
元宵算是節日限定的吃食,很少有人會其他時候吃元宵,這種行為在禦膳房可能會有些顯眼,會給人留下一定的印象,很容易被順藤摸瓜。
袖招福了福身,表示自己會把話帶到。
傍晚,宗淩的桌麵便出現了一碗熱騰騰的芝麻花生元宵。
甜膩的黑芝麻糊內陷在舌尖流淌開,宗淩摸著碗沿,越發不明白了。
對於那個人來說,他有什麼利用價值呢?
宗淩想不出答案,在小侄女生日宴時,換了王爺形製的衣服,跟著袖招一塊往禦花園走。
他不清楚父皇怎麼會被小侄女辦生日宴,畢竟父皇都沒有特地為一些妹妹辦過,興許是想要一場喜慶熱鬨的事衝一衝病氣。
宗淩久居深宮,很多事情都不知情,但他能從蛛絲馬跡中推斷出一些內容,他知道最小的十一妹五歲,這也就意味著宮裡五年都沒有孩子出生,頭兩年他還能偶爾聽到轎攆從芝雲宮路過的聲音,而這聲音已經消失很久了。
禦花園裡各式盆栽開的正豔,有蝶流連其中。
宗淩落座在自己的位置上,左邊是大他三歲的六皇子,右邊是小他四歲的八皇子。
彼此小聲問好後,八皇子從帕子裡分了一小塊糖麻花給他,宗淩接了,兩人一塊哢嚓哢嚓。
“七哥,你好像長高了點。”
“你也長高了。”
“是呢,母妃說過長高了這麼多。”
八歲的小皇子用手比劃了一下,臉上滿是高興。
宗淩:“和嬪娘娘身體可還好?”
“好著呢,你若是得空便去我那兒和我一塊玩,彆人都不和我玩,很是無聊,我帶你看我十妹妹。”
八皇子說到後邊變得小聲,抿嘴一笑漏出一個酒窩。
宗淩自是知道他怎麼想的,六哥大八弟七歲,自然是不耐煩應付小孩,也就他以前會陪著八弟玩,但芝雲宮和和嬪的宮殿有些距離,他年紀也大了,不太好時常過去。
宗淩還想和弟弟說些十妹妹的事,視線卻忽地被吸引了。
那是個穿著絳紅色衣衫的漂亮青年,他從假山石徑處走來時,這天光與花景都黯然了不少,似乎天地都為之一靜。
許多人都去和他問好,宗淩坐的遠,隻能張望著。
不知為何,看見那個麵生的人,他心裡有一種非常特彆之感。
“八弟,你可知那是哪家大人的公子?”
宗淩低頭問,他捏著自己的衣袖,回想著那人的麵龐。
能來參加今日壽辰的,應該隻有三品以上官員以及家眷,那人那般年輕,又那麼知名,興許是名滿京城的哪家公子。
離得遠了,宗淩沒看見衣服上的飛魚,也不知道錦衣衛指揮使的衣衫顏色,不然也不會這麼問。
“七弟真是對外界不聞不問久了,連如今榮寵正盛的林指揮使也不認得。”
六皇子淡淡開口,含著些諷刺的意味。
宗淩本以為六哥是在嘲弄他沒見識,卻發現八弟拉了拉他的衣角,在他身邊小聲道:“林大人是父皇身邊的內侍。”
皇帝身邊的內侍,自然是宦官是太監,是卑猥之人,怎麼可能是宗淩口中所說的世家公子,六皇子不過是在暗諷這位林大人。
宗淩不自覺將衣袖攥得更緊,以此平複心頭怪異的刺痛感。
或許是覺得可惜吧,那樣的人竟然個太監,是世人眼中一個殘缺不健全的男人。
“那他……”
“七弟還是不要問太多比較好,這位大人人稱九千歲,多的是人想拉攏他。”
六皇子再度開口,他的語氣不好,出發點卻不壞。
要是讓人知道宗淩想打聽林織的事,隻會給宗淩來帶嘲笑和麻煩。
八皇子沒繼續吭聲,他雖然年紀小,但生在深宮中,又正處在形勢緊張之時,當然知道什麼還說什麼不該說,母妃對他耳提麵命,林大人是不能招惹的人,和他扯上關係,無論好壞都危險至極。
因為站的越高就會摔的越慘,弄權之人最終都會被權力吞噬,他們無心至高之位,要離得越遠越好。
所以八皇子私心裡也覺得,七哥離得遠些更好,什麼都不知道最好,就像之前那樣,不要問不要打聽。
宗淩默默道:“多謝六哥提點。”
他在花叢中靜靜看著走過的那一抹絳紅,低頭喝著茶水,有些心不在焉。
宗淩打算回到芝雲宮後再找宮人細問,聽見了內侍的聲音。
他立刻和其他兄弟一塊躬身行禮,在皇帝宣布平身時直身,看見了立在帝王身後的青年。
那人有一雙盈盈笑眼,看起來溫和無害,可無害的人做不了錦衣衛的頭領。
宗淩在心裡算著回宮的時間,卻沒成想一場郡主生辰宴竟然生了變故。
有人忽地在宴會在嘔吐昏迷,太醫們立刻前來,查出幾道膳食中有相克之物,這些菜品都是皇貴妃擬定的東西。
皇帝冷著臉,他老了很多,病氣遮掩不住,但即使是病虎,也沒人敢撩虎須。
剛剛的歡笑蕩然無存,皇貴妃立刻跪下認錯。
“這點小事也辦不好,看來你最近是太累了,那就歇著吧,讓惠妃寧妃幫著你一塊處理。”
惠妃是五皇子生母,寧妃是二皇子生母。
皇貴妃沒有為自己求情,隻說她監管不力,擾了陛下的興致和小郡主的生辰。
三皇子也隻是低著頭,他不再心懷僥幸,這不過是遲了一些落下的雷霆,隻是他袖中的拳頭握的很緊,充滿了不甘。
宗淩和身邊的兩位兄弟麵麵相覷,大家誰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種變故,六皇子眉毛倒是皺的更緊了,他母妃莊嬪是皇貴妃一係。
八皇子倒是無所謂,他母妃和嬪出身孝懿皇後宮中,孝懿皇後仙逝,太子被廢,如今再怎麼風雲變幻,和他們都沒有關係。
林織站在上位靜靜看著眾生百態,在宗淩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在心裡輕輕彎唇。
七皇子孤零零地站在那,無依無靠,形單影隻,誰也不會把他放在眼裡。
但沒關係,他在宗淩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