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路衝上保姆車, 仿佛被喪屍包圍的最後幾個人類。
記者們擁擠在擋風玻璃和車窗旁,長排鏡頭抵在近處仿佛瞄準的□□。
薄玦第一時間把梅笙遙拉到最後一排抱緊裹好,其他人快速上車鎖死車門,薑叔反手就掏出一打口罩扔給他們每一個人。
A以前出行是從來不戴口罩的。
他們自信於自己的表情管理,每個人嚴苛到殘酷的體重控製讓五官常年保持無死角的瘦削精致, 根本不需要那種贅餘的東西進行這檔。
可在這一秒,一二十人直接撲到擋風玻璃前麵,用夜視鏡頭用強閃光燈照他們每個人的樣子。
悲傷是錯,笑是錯, 麻木更是錯。
隻要鏡頭能捕捉到哪怕一個人的表情,都足夠發到網上分分鐘流量爆表。
路人們必然會一邊譴責著狗仔毫無人性以獲得心安, 一邊點進新聞堪稱貪婪的看每個人對這件醜聞的反應,窺探明星們狼狽可憐的樣子。
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交易規則。
霍刃戴好口罩即刻轉頭去看最後一排的梅笙遙,少年被薄玦用毯子裹著抱緊,仿佛沒有呼吸的玩偶。
“操, ”一向淡定的司機都被搞煩了, 踩著油門道:“擋車也不怕被碾死?”
汽車發出嘶鳴聲, 四五個記者仿佛被推動的方塊般連著往後退了幾步,這才戀戀不舍地轉移到側邊繼續拍薑恕的鐵青臉色。
“開。”經紀人麵無表情:“撞死了算我的。”
汽車馬力再度加強,擁堵的記者終於被擠開一條路,甚至還有人在追著車跑,用手敲完全避光的車窗。
大概在五分鐘之後, 他們才甩掉隨行追車的記者車, 一路往SPF的方向開。
薑恕強灌了自己兩口水把腦子冷靜下來, 開始接電話和撥電話。
他在寂靜的車中快速示意SPF執行應急公關方案,同時清理防守不同出口,確保不會有閒雜人等混進來偷拍。
“現在輿論情況怎麼樣?”
“媒體采訪全部停,今天白天的行程直接取消,不用錄了。”
“三倍違約金直接從C卡上劃,彆跟老子廢話。”
薑恕是擋在A麵前的牆。
他要應對來自公司高層的壓力和詢問,要控製網絡輿論的發酵,被打亂的行程和活動安排也必須全部得到他的同意簽字才算改變生效。
六個少年都沒有開口,車窗外漸漸落下淋漓的雨,像是鋼刀一樣刮得玻璃窗滿是傷痕。
“誰?裴如也——你沒睡啊?”薑恕在聽清楚聲音時長鬆一口氣:“怎麼說?”
裴如也站在SPF行政樓的第十七層,正注視著公司戒嚴圈外擠滿的記者車。
“SPF這邊的調整和善後我來做。”他平靜道:“小孩們交給你,這邊我做完把決策和方向發到你郵箱,彆的事全都往後放。”
“小孩給霍刃照顧,現在幾個代言商都在勘測輿論風向,我得穩著他們。”薑恕粗著嗓子啞聲道:“A如果丟了這幾個一線代言,趁勢推牆的隻會越來越多,這事不能讓。”
“好,你穩住。”裴如也轉身往回走:“我現在去開公關會議,你需要車接嗎?”
“需要,在台鶴路交叉口等我。”
薑恕臨上飛機時根本沒想到三四點鐘自己還要去跟代言方緊急談判,揉著眉頭歎了口氣轉頭看向霍刃,一揚眉毛道:“都聽清楚了?”
“清楚。”
“隊內的事交給你。”他朝著梅笙遙的方向使了個眼色,同時確認裴如也那邊司機發來的定位:“有什麼事,我中午回來找你們確認過了再說。”
“你們暫時哪裡都不要去。”
霍刃快速答應,汽車緊接著下了高速往旁邊拐,在三岔路口停了半分鐘。
薑恕下車時看著霍刃用手背敲了敲心口,眼神堅毅如下達使命的元帥。
“戒急用忍。”
霍刃本能地回了個同樣動作。
您放心。
薑恕轉身上了另一輛車往北城區方向去,霍刃則帶著全隊折返回SPF的宿舍樓。
司機熟門熟路的繞開記者車從隱蔽入口開了過去,先是自己跳下車確認電梯口沒蹲著人才衝他們招手。
梅笙遙自上車起就在無聲發抖,蜷在薄玦的懷裡什麼都沒有說。
霍刃握緊他的手輕聲道:“先上樓,遙遙,有什麼事我們上樓再說。”
少年終於抬起頭,臉上沒有淚痕,隻有絕望和恐懼,壓抑著聲音點了下頭。
他們五個人把他包圍在最中間,直到上了十七樓把三重門閘全部放下才仿佛逃離到了安全區。
霍刃把屋子裡所有燈光都全部打開,池霽衝去給他們熱牛奶,龍笳小心翼翼把梅笙遙的外套卸了下來,從兜裡取出手機放到更遠也更安全的位置。
“讓我看一眼。”梅笙遙抬頭看龍笳,紅著眼睛道:“我現在開電視一樣看得到。”
“彆看。”謝斂昀把遙控器扔給龍笳,後者穩穩接住,連同手機一塊藏進玻璃櫃裡:“現在看這些——”
“她做了什麼?!”梅笙遙這輩子第一次說話時帶著怒意:“她不是天天都在國外拍戲嗎?她不是忙到連我爸的電話都不接嗎?!!”
薄玦快速使了個眼色,讓霍刃和龍笳去房間商討對策。
“我在這守著遙遙,你們先把行李放好。”
霍刃推著他們兩的行李箱進了龍笳房間,反手關了門開微博查情況。
“不用查了。”龍笳冷聲道:“我剛才路上全部都看清楚了。”
聞楓出軌了一個三線男演員。
他們本來在兩年前合作的時候就被傳過舉止過於親密,但剛好梅衡過去探班打破流言,也沒有什麼有說服力的清晰照片能作為證據,這事最後就不了了之了。
就在今天他們坐上飛機關掉後不久,聞楓在布拉格城的小巷裡摟著那個男演員擁抱舌吻接近三分鐘,而且兩人距離劇組取景地有八公裡之遠。
爆出照片的是新成立不久的狗仔組織,顯然是奔著一戰成名而不是勒索巨款去的,拍下圖的第一時間就把清晰度拉滿銳化後發到網上,還有打著公司水印的視頻同期發布。
“怎麼安慰?說那些話有用嗎?”龍笳壓著火氣道:“梅笙遙開演唱會錄節目她一次電話都沒有打過,今天這種時候還捅親兒子一刀——”
“哥,我們先穩住遙遙。”霍刃比他更清醒:“他短時間內沒法平靜情緒,我們今天晚上陪著他,都彆回房休息,也不用強行讓他忘記這些轉移注意力。”
出了這麼大事情,沒有人能說放就放。
龍笳會意點頭,和他一起把被褥枕頭往外搬。
這邊梅笙遙靠在薄玦身邊一言不發,看見他們重新回來的時候神情才終於有變化。
“哥。”他啞聲道:“我滿十七了,你們不用陪我睡覺。”
“是團建,不是陪你。”謝斂昀早就把客廳拖乾淨又用抹布擦了一遍,拉著梅笙遙往這邊走:“外頭在下暴雨還在打雷,咱睡不著可以看著閃電講點鬼故事。”
他們把被子相繼鋪好,哄著梅笙遙去洗澡換衣服,圍在一起給他吹頭發。
梅笙遙低著頭幫薄玦綰頭發,他握著順滑柔軟的長發怔了許久,聽著吹風機的嗡嗡聲有些走神。
“我在想,”他啞聲道:“是不是我當初沒有做對的選擇。”
如果當初……
“遙遙。”霍刃突然開口了:“我跟你講一個故事。”
“我爸第一次動手打我媽的時候,第二天就跪下來求她原諒,說自己是一時糊塗,以後再也不會犯了。”
這是霍刃第一次提自己的家庭。
梅笙遙和其他幾個人同時抬頭看向他,一時間忘了剛才的話題是什麼。
他們出身富貴,從小都被保護在空氣純淨的溫室裡,連饑寒都很少感受過。
“第二次再動手的時候,他用的是晾衣架。”霍刃關了吹風機,用梳子幫他理順碎發:“我媽媽回了娘家,他就衝回去自扇耳光,對所有人哭著說會一輩子對我們好。”
“……後來呢?”梅笙遙下意識道。
“然後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以及無數次。”
“我媽被他打到胃出血,住院回來接著打。”
霍刃說這些話時表情平靜,仿佛隻是在講彆人的故事。
梅笙遙握緊梳子,不甘心道:“警察難道不管嗎?”
霍刃緩緩搖頭。
家務事難管,隻要離婚不成功,這種事就斷不了。
“他每次見到警察,都會立刻擺出一副良民模樣。”他輕聲道:“然後解釋說,自己是酒喝多了,一時糊塗。”
薄玦坐在鏡子前望著霍刃,紅著眼眶想抱一抱他。
池霽張開手臂抱住他們兩人,側過頭悄悄揉眼睛。
“遙遙。”少年淡淡道:“成年人的世界裡,從來就沒有一時糊塗。”
梅笙遙臉上沒有多少血色。
“沒有……麼?”
有蓄謀已久,有貪欲熏心,有暴虐成性。
唯獨沒有一時糊塗。
梅笙遙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鬆開手中薄玦的烏黑長發,喃喃道:“她甚至懶得哄騙我們一句。”
一直難道不是……我自己在騙我自己嗎?
也就在這個時候,電子門禁聲忽然響了。
霍刃以為是經紀人結束工作趕回來了,快速跑過去看屏幕裡是誰。
“薑叔回來了?”
渾身濕透的梅衡站在鏡頭前,神情疲倦而溫柔。
“霍霍,開一下門。”
“我來陪一會兒遙遙。”
現在是淩晨四點二十。
梅衡坐朋友的私人飛機趕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