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 世界變得很安靜，好像隻剩下車窗外隱隱約約的風聲。
霍刃動筷子之前還在想要跳多少個繩才能抵消掉這些熱量，現在抱著軟枕窩在副駕駛上，睡意昏沉。
裴如也點的夜宵基本都被他吃掉了，平時克製太久, 今天確實沒客氣。
男人瞧見他閉著眼睛，把空調溫度往上調了兩度。
“老師。”少年斜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道：“你覺得……我像什麼顏色？”
裴如也看著交通燈兩三秒，舞團剛好有同事打電話來問安排, 也就順便聊了半分鐘。
電話掛斷，空蕩無人的十字路口燈光轉綠, 跑車繼續往回開。
霍刃已經陷進久違的睡意裡，此刻反而睜開眼看他，還在等回答。
裴如也側頭望了他一眼。
少年神情慵懶，碎發落在額側, 皮膚白皙光滑如同象牙。
男人雙手搭在方向盤上, 輕聲道：“明紅色。”
“怎麼會。”霍刃笑的無語：“我還以為你會說黑色。”
他一向覺得自己在外人麵前沉悶內斂, 氣質偏冷感。
明紅更適合龍哥那樣騷到飛起的類型。
“不像麼。”裴如也注視著前方路況，反問一句：“你覺得明紅色是什麼？”
是烈陽，是火焰，是心頭血。
霍刃睡意忽然醒了。
他很少從這個角度思考問題。
過於濃烈的顏色總是帶著侵略性，甚至可以和性暗示掛鉤。
如果團隊核心都不是明紅色, 還有什麼才夠貼切？
“你該好好看看, 你自己在舞台上的樣子。”裴如也淡淡道：“很……張揚。”
霍刃抬頭瞥了眼擋風玻璃外的深沉夜色, 打開手機搜之前跨年晚會的視頻。
現在流量越來越便宜，網速快了不少，確實方便。
《夜火》半首還沒播完，少年已經看得耳朵尖發紅。
他上妝之後都很少看鏡子，處於隱秘的羞恥心更不會去看舞台上的自己。
這會兒再細細看特寫中自己的張狂笑容，反而心跳錯了兩拍。
又難為情又覺得躁動。
畫中偶像正處在少年和青年的分界線，既保留著純淨和銳氣，眉眼中還悄無聲息地舒展出幾分誘色。
如同踏火而歌。
霍刃啪的把手機關了。
他扭開頭背對著裴如也，悶悶道：“我就說那套妝太濃。不好看。”
“以後上台不畫眼影了。”
裴如也噙著笑不戳穿。
“好看的。”
再回SPF的時候，謝斂昀剛打完副本，洗個澡準備睡覺。
他寫歌效率極快，難得放假有空玩玩遊戲。
“三點四十二。”謝斂昀推了下銀邊眼鏡，語氣很委婉：“霍霍同學，這沒必要。”
霍刃淡定道：“跳完在更衣間睡著了，腦子糊塗。”
“命要緊，你得多休息。”他們擦肩而過，謝斂昀隨手拍了拍他的肩。
然後聞到似有若無的炒麵香氣。
謝斂昀再度推了一下眼鏡，突然想下樓開車出去找東西吃。
我真是節食餓傻了。
霍刃回臥室之後倒頭就睡，一夜無夢。
他難得起晚，從三點睡到了十二點半，再起床時大腦清明一片，所有負麵狀態煙消雲散。
等再沐浴洗漱出來，連兩首歌怎麼寫都心裡有數，仿佛死胡同突然就被打通。
他其實一直思維敏捷，隻是有時候心裡積壓的情緒瑣碎太多，反而在給自己設限。
這會兒狀態重回，敲鍵盤時還有點走神。
以後媒體采訪問這首歌是怎麼出來的，答案有點尷尬啊。
“本來一個多星期都沒寫出來，結果臨時被老師請了頓湯包……”
霍刃花了三個小時草草的寫了兩首DEMO，挑了一首帶著U盤曲譜去了十二樓。
十二樓是獨屬於戚麟的單人全層。
SPF明麵上是單獨的娛樂公司，其實下屬於虹光集團。
霍刃大概猜出來這兒住著的是戚總家的小太子爺，並不在意這些沉在水麵下的身份。
“霍哥？”戚麟叼著牙刷出現在電子屏上：“我剛起床，什麼事~？”
霍刃晃了晃手中的五線譜。
戚麟眼睛一亮，快速開了門。
“你等等我，我頭發亂糟糟的……”少年踩著拖鞋噔噔噔跑來跑去：“樂器房在那邊，你要不去那等我？”
“好，打擾了。”
這兒因為全層隻住一個人，單是樂器房就有一百五十平。
除了一整套進口混響設備之外，牆上掛著深紅色亮綠色吉他貝斯，小提琴和三角鋼琴也一應俱全。
旁側是可以鳥瞰整個時都的大平麵落地玻璃窗，視野采光都很好。
遠處車流縱橫高樓林立，流雲浮在近處，視野望不到儘頭。
戚麟花了五分鐘快速搞定行頭，吹著口哨坐到他麵前，隨手抱了一把銀藍色吉他。
“霍哥要寫新歌了？”
“一首比較炸的POP，一首R&B。”霍刃把曲譜推到他的麵前，語氣坦然：“這個你比我熟。”
R&B，全稱為Rhythm and Blues，意思是節奏藍調。
A的大部分曲子都節奏明快氣勢超強，而他自己表演風格也是偏強硬的一派。
戚麟先前是全國R&B唱作賽第一名，抒情歌和快節奏都一樣駕馭的非常好。
A整體作曲風格偏一致，引入新鮮元素也許會效果很好。
“這次如果可以合作的話……”
“當然可以。”戚麟隨手彈了一串和弦，已經進入工作狀態。
霍刃取過客用吉他，接過變調夾卡好位置，開始給他彈和音。
一寫就是一下午。
戚麟思維偏跳躍，有時候寫到一半思路會飛到截然不同的角度，信手在歌裡加一長串的技巧花音。
霍刃開始沒有搞懂他的作曲思路，後來發現天賦型選手基本不用什麼思路。
作曲動機確定下來，後麵的都可以憑靈感自由變幻，同一首歌可以寫出十種變調。
——這一點倒是和謝斂昀特彆像。
戚麟到後半段玩嗨了，順手給他把鋼琴和貝斯的配樂都錄了個DEMO。
整首曲子節奏感極好，單人唱可以出彩，眾人阿卡貝拉也很好出效果。
而這也正是霍刃所需要的。
他不希望自己的形象總是偏淩厲強硬，那隻是演出狀態之一，不是全部。
“鋼琴那個部分我就不多插手了，DEMO給薄老師修吧。”戚麟揉著頭發送他出門，還記得給十七樓送一盒木糖醇綠豆糕：“嘗嘗這個，不會胖。”
“辛苦了。”霍刃誠懇道：“你真的很適合做歌手。”
“也不一定。”戚麟認真想了想：“我快高三了，之後可能會暫停工作，去讀大學。”
“時都音樂學院？還是國外的伯克利？”
“都不是，時戲院。”戚麟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做了三四年音樂，想再去學點新東西。”
霍刃沒想到回答會是這樣，半晌淡笑著點頭：“也祝你一切順利。”
他不懂這樣的選擇，但予以尊重。
鋼琴譜子再落入薄玦手裡，不出五分鐘就被紅筆藍筆改完全篇，像被老師批閱過的高中生作文。
“結構比以前靈活很多，”薄玦順手把碎發捋到耳後：“找幫手了？”
霍刃坐在他的身邊，笑著指指樓下。
謝斂昀和梅笙遙在隔壁房玩著電吉他，小池在客廳開了音響在練舞。
家裡內外都吵吵嚷嚷一片，讓他覺得很安寧。
“那小鬼是有點東西。”薄玦把譜子放好，教霍刃怎麼表達這一段：“起手要弱，這樣和後麵的副歌情緒對比才明顯。”
霍刃坐在旁邊跟著他彈，聽的很認真。
兩人正專心上著課，龍笳拎著鑰匙回了宿舍，就靠在琴房門口聽他們彈琴唱歌。
“夢中的船溯光而上，海岸線儘頭是……”
龍笳往前走了一步，玩笑般將指尖探入薄玦垂落在腰側的長發。
薄玦指間琴鍵彈錯三個音，還在麵不改色地往下唱。
霍刃側眸瞥了他們兩一眼，仍然感覺是兩個哥哥在玩鬨取樂。
“如果我不再等待，回憶是否會就此沉落，如風中折翼的鳥……”
“又彈錯了。”龍笳俯身靠在他們兩之間，左手仍挽著薄玦的長發，右手流利彈奏一段跳躍的裝飾音：“薄老師不夠專心。”
薄玦的彈奏終於斷掉，抿著唇呼吸不太自然。
龍笳靠著他們兩的肩給霍刃講手法，距離卻近的好像一側頭就可以吻到他的臉頰。
霍刃注意力停留在長音的彈唱上，認認真真聽大龍老師講了十分鐘，終於發現薄玦那邊沒聲了。
“哥，你不舒服麼？”
龍笳終於鬆開他的柔軟發尾，側眸看近在咫尺的鋼琴美人。
放肆的明目張膽。
薄玦把譜子一推，站起來冷冷道：“自己彈。”
回房間關門時砰的一聲，有點煩躁。
霍刃心想玦哥怎麼又變凶了，低頭繼續改剛才標錯位置的休止符。
龍笳凝視那扇緊閉的門，做了個擰開的空動作。
-2-
皇冠咖啡廳的錄製如期進行。
拍攝棚就在隔壁大樓，上下班很近。
咖啡廳其實是臨時搭出來的攝影棚，但氣氛留的很足。
純白月弧從斜方切割空間，懸燈在地板上投出皇冠的旋轉落影。
吧台空間充足，後廚烤箱篩網打蛋機一應俱全。
梅笙遙在宿舍裡專心寫歌一個多月，氣色狀態漸漸回軌，看見工作人員時會笑著打招呼。
“咖啡隻用做三種，甜品備兩種，不用費太多心思。”薑叔拿著台本跟他們對流程：“節目是錄播，太尖銳的問題我這邊會幫忙攔，都放鬆點。”
“所以更偏向訪談節目？”霍刃注意到咖啡廳裡還有個超清電子屏幕：“具體談話內容不提前定？”
“你們輪流做主持人，主持人自己知道就可以了。”薑恕退出了鏡頭之外，示意化妝師再幫他們補下粉。
第一批粉絲已經等在了入場區，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為了拍攝效果，節目方並沒有允許她們攜帶海報手幅之類的應援物入場。
然而寶石姐妹們的背包上掛著Q版全員徽章，手環上都是龍飛鳳舞的A，儼然大型移動周邊展示台。
她們的耳釘項鏈戒指也綴著小皇冠，一轉便齊齊閃著光。
梅笙遙坐在吧台上轉來轉去，在笑著和她們招手。
“哥，”他伸手戳霍刃衣角：“看那邊，那個紅衣服小姐姐是不是以前經常接機我們的那個？”
“還真是。”霍刃在確認咖啡機通電沒，抽空往外看一眼：“還有最右邊那位，她之前坐在演唱會第二排。”
“這你都記得嗎，”謝斂昀伸手敲他額頭：“你到底有個什麼神奇小腦袋……”
入場區的姐妹們迅速互相給眼神。
不能磕，藏住！今天誰都彆磕！
都是兄弟情！不用解釋！
開場流程很簡單，三十個幸運觀眾在候場區下單完畢，皇冠六子預先把咖啡舒芙蕾準備好，等節目正式開場之後各自把餐點端給她們，同時開啟今天的第一環節——主題聊天。
大夥兒做飯時有條不紊，碰到咖啡時配合的更加默契。
默契到一致派隊長給舒芙蕾擠奶油撒巧克力碎。
霍刃回頭多看了哥哥們幾眼。
怎麼好像都很心疼我的樣子……最近我也不累啊。
三十單出完，六個人輪流往外端東西。
他們捧著托盤走向觀眾的時候，衣擺碎發自帶長風。
一幫小姑娘努力憋著不要尖叫出聲，近距離看見龍笳俯身端蛋糕的時候臉紅的不行。
真人都好帥好蘇啊啊啊！！！
為什麼真人會比照片視頻好看這麼多！！
隊長的大長腿我可以再看一萬遍！！
“大家好，我們是——”六個青年整齊鞠躬：“A！”
台下男孩女孩頭頂都冒著蒸汽，一臉夢幻的紛紛鼓掌。
霍刃領著其他同伴坐在屏幕旁的小沙發上，開始進入錄製狀態。
龍笳天生適合主持，節奏和氣氛把握的很好。
他兩三句話介紹完節目流程，笑著cue到重點：“那麼今天的聊天主題，是舊照片。”
觀眾們可以分享他們珍藏的有關皇冠的瞬間，節目組也會放送出讓大家預料不到的照片。
電子屏幕亮了起來，浮現出三個不同按鈕。
A 最想燒掉的黑曆史照片
B 其他成員拍下的某一刻
C 自己最珍藏的一張照片
“每個按鈕都隻可以對應兩個成員，”龍笳點亮第一個話題，笑著道：“你們的選擇是？”
三十個觀眾會意舉牌，居然大半都選擇的是薄玦和霍刃。
“為什麼是我啊，”薄玦瞬間坐直：“謝謝和龍笳的糗照才多……”
第二排觀眾超級誠實：“就是因為你看起來沒有黑曆史啊！”
霍刃怔了幾秒，終於想起來了什麼。
他去年確實給薑恕提供過幾張自己拍的照片，難道說……
“那麼第一張開場照片是——”
電子屏隨之一亮，一個長發小男孩苦著臉背著大提琴的樣子出現在屏幕上。
薄玦跟著一呆，這會兒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你們是從哪兒找到這張圖的！”
那時候的薄玦隻有八歲，小不點身材還沒有大提琴高，背著超大琴箱的樣子像在板著臉扛棺材。
霍刃在旁邊快笑抽過去，薄玦伸手捏他的臉：“你什麼都沒看見！”
“小薄老師你要威嚴不保了，”霍刃強行忍住笑：“這麼重他們居然不幫你拿……”
“他們是故意的。”薄玦臭著臉道：“我走了幾步差點踩著頭發。”
照片再度變化，居然是十八歲的霍刃。
他頭發鼻尖臉頰都是奶油，坐在車裡笑得狼狽。
台下女生已經捂著胸口萌的話都說不出來。
這照片是薑叔照的，當時大家唱完生日歌就開始互相抹奶油，也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
六個少年笑鬨成一團，衣服領口都掛著草莓。
霍刃就被他們圍在最中間，睫毛上都沾著糖霜。
台下寶石姐姐們相互遞眼神，在沒有手機的情況下靠腦電波互傳彈幕。
「ALL刃果然是真的！！」
「剛才的小小玦好可愛超級想RUA！」
「快看謝謝的手掛在霍霍鎖骨旁邊！！！草莓的位置也超曖昧好不好！！」
「隊長還是青澀款的最蘇！！今天我就要站ALL刃！」
“霍霍有什麼想說的麼？”龍笳在主持椅上轉了半圈。
“等會後廚見。”霍刃抿著笑約架：“我記得還多烤了一個蛋糕對吧？”
眾人立刻搖頭：“沒有！不存在的！”
到了第二輪舉牌，觀眾們齊刷刷舉牌：“謝謝！！隊長！！！”
龍笳好奇問道：“為什麼你們都選他們兩？”
寶石姐姐們內心激情咆哮：當然是要定CP看攻受磕誰最在意誰還特意拍過照片啊！！！
然後表麵都笑得斯文羞澀：“沒什麼，就是好奇。”
謝斂昀終於想起來去年助理問自己要其他成員的照片：“握草……”
屏幕畫麵一變，跳出來霍刃趴在書堆裡的沉靜睡顏。
全場立刻陷入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