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實在是太傷了。
以至於薄玦這些年看到韓這個姓氏都會本能地神經緊張,下意識地想擋在親友的前麵保護什麼。
他看過《神佑之選》的幾期節目,在得知韓央是韓家人時也同樣倏然警惕。
誰想到韓央會主動找上門來。
薄玦了解過基本情況以後,和謝斂昀大致溝通了幾句,在周一下午約許樂見麵。
這件事暫時不要和霍刃說。
倒不是不信任刃刃幫不上忙,而是他在借著《神佑之選》重新回到人氣巔峰,之後還需要利用影響力做更大的事。
他和謝斂昀來分擔這些就已經夠了。
許醫生穿著很簡樸,雖然以他的薪資水平可以在首都過得很自在,可外套都有反複洗過的褶皺痕跡。
謝斂昀難得和梅衡交班休息,再見天日時就跟出來放風差不多。
他要了瓶冰汽水,表情不算輕鬆。
許樂從未想過自己會和娛樂圈扯上關係,這時候說話也很拘謹。
“我見過韓渠一麵,當時他需要了解一部分抑鬱症病人的關護方案,托朋友把我誆過去問問題。”
薄玦無意識地握緊杯柄,壓著火氣道:“問了什麼?”
許樂如今已經大概清楚發生了什麼,低著頭壓著情緒道:“不要對抑鬱症病人做什麼。”
不要刺激創傷,不要貶損人格。
不要強調患者給親友帶來了多少負擔,不要否定他存在的一切意義。
不要用羞恥心和痛苦愧疚殺掉他。
每一句話反過來,都是絕佳的毒//藥。
許樂說的很慢,謝斂昀閉著眼無聲聽完,半晌說不出話。
“我很抱歉。”
“不……就算你那天沒有說明,他也會找到其他醫生,甚至會做更殘忍的事取樂。”謝斂昀搖了搖頭:“兩年之後您還在關心這件事,已經是很可貴的善良了。”
許樂苦笑道:“如果您的朋友……當真和韓先生有關,我恐怕是可以得到口頭證據的唯一途徑。”
他從懷中掏出錄音筆,以及一張薄薄的紙。
謝斂昀和薄玦凝神看完大致思路,對視一眼,微微搖頭。
“還不夠穩妥。”
“許醫生,這一次賭注太大,我們來幫您儘力規避危險。”
韓央回公司之後,終於放鬆很多。
他暗暗感謝傅明年點了自己一句。
這件事能通過薄環聯係上薄玦,能被傾聽和信任,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韓央在和薄玦對視時,能看見他眼底的一抹悲色。
池霽的死亡對於新聞頭條,不過是某一天的標紅訊息,流量一晃就沒有了。
但對於他的摯友們而言,是不可能被磨滅的晦暗傷疤。
如果韓家人都包庇保護那個殺人犯的行事,他脫離韓家是必然選擇。
韓央定了定神,一邊祈禱事情能往好的方向發展,一邊快步回了練習生宿舍。
這次半決賽公演不僅有導師親自參與出演,從器樂編舞到和聲都有最高級彆的配置,指導老師一個個在業內都相當強悍。
哪怕沒有名次,單是參與一場這樣的排練演出,對於練習生們而言都是千金不換的好機會。
韓央這一場去了封今的隊伍裡,薄環則留在霍刃的演出隊伍裡。
按照規則,人氣投票和評審團打分將同時計入練習生排名,其中專業評分最高和人氣評分最高的練習生在決賽時會擁有更高優勢。
排練時間有限,導師們行程繁忙,隻會在中後期過來參與指導合練。
一幫少年在舞蹈室裡揮汗如雨,無形中已經比過去幾個月要嫻熟靈活許多。
即便如此,他們還得適應不同老師的特殊風格。
最慘不過裴如也的戰隊。
裴如也平時教學生們跳舞都不算嚴厲,屬於典型的客座指導。
這次他們的表演曲目選為美國熱單《Lemon》,編舞沿用了Xv出品的Urban,還削了點眼花繚亂的花板子。
導師親臨之前,學生們都還算有自信。
這歌太火,好些高校的街舞社都跳過,大部分人都熟,磨合一下應該就行。
裴如也處理了一部分手頭的事,先陪霍刃去了二十一樓,自己再逛回二十樓陪練習生們跳舞。
他穿了身寬鬆T恤,推開門時少年們都在跳舞。
“開始了?”男人笑道:“不用停,一起好了。”
Bathsalt,bitin\'speakersintheface——
在一眾練習生再度旋轉驟停的同一秒,他一個側滑進入眾人視野前,抬手時隨即變了狀態。
四肢上下級彈動感就好像讓身體在表演視覺版的電子樂,節拍頃刻注入呼吸脈搏之中,抬腰動胯搖擺上下不過是身體融入節奏裡,成為表演和所有視線的核心。
不是重複跳編好的動作,不是炫技般賣弄能力。
線條是活的,節點在跳躍,點和線完全憑借肩頸腰腿的引動變化旋轉,隨性完美到極致。
八個少年在鏡牆前看呆幾秒,下意識地跟上節奏繼續跳。
背景音樂並不算快,大部分RAP也很好唱,可偏偏就是沒有裴老板的那種感覺。
他們能清晰感知到差距,以至於心裡都開始焦急慌亂。
——我到底會不會跳舞來著??
這首歌就好像在不同場景裡穿梭往複,有幾分黑人說唱的典型痞氣,還保留了電子音樂的迷幻魔性。
哪怕男人隻是對著鏡子跳舞,背影依舊灑脫又性感。
第一遍結束時裴如也腳步停頓,示意音樂暫停。
“先矯正錯誤動作。”他卷了個報紙筒,語氣淡淡:“肘高縮肩幾乎全錯,從第一個小節開始重來。”
自戀了好幾天的小朋友們很快被抽到懷疑人生。
報紙筒抽胳膊不疼,關鍵是平時隨便跳幾遍都挺像模像樣,真被老師盯著過一遍,原來哪兒哪兒都是一堆毛病。
要麼是上下身節奏不一致,換步太快扭肩太慢。
要麼是胸腰僵硬全靠強動,發力點不對收力方式更不對。
祝熙之被抽的吱哇亂叫,全程迷弟臉看裴如也,就差大喊老師打得好。
他倒不是怕疼,就是總喜歡發出點聲音刷刷存在感。
小祝同學練習街舞十幾年,今天跟著學一下午就感覺自己是醍醐灌頂突然開竅,在男神麵前乖到亂搖尾巴。
不虧裴神!
裴神這麼跳舞好帥!!
裴神訓人也好帥!!!
好想天天跟著裴神跳舞!!!
時嘉年話很少,但學的是真快。
到底是基本功紮實到位,和裴如也對視時也眼神穩動作快,完全能擔雙C的位置。
他腰肢柔軟反應靈活,一雙灰藍眼眸觀察著裴如也給所有人的講解引導,幾乎是在掠奪式學習。
另一邊,傅明年交的DEMO被製作修正完成,一群練習生在霍刃麵前就差屏著氣跳完一遍,有種甲方驗收現場的緊張感。
霍導師把那張紙給出來,他們幾個就差通宵趕進度改作品,邊調音改陣型邊吐槽A全員當年簡直不是人。
外行看搞藝術的總會有種我上我也行的錯覺,內行反而越搞越覺得頭皮發麻。
當年A幾乎是神話般人氣登頂,不少喜歡唱歌跳舞的小孩兒都跟著憧憬向往。
萬一我也能做這麼好呢!
萬一我出道也沒幾年就能拿到皇冠獎呢!
如今八個人徹夜改編曲調歌詞搞混音,頂著黑眼圈頗有種被夢想當頭棒喝的憔悴感。
前輩果然是前輩啊……這不是一般人能搞出來的活兒……
霍刃看完一遍,示意頂位的助教去旁側休息,自己走進練習生的中心。
然後站在傅明年的另一側,注視著鏡麵中的八個人。
“先合一遍。”
傅明年快速地看他一眼,沉聲應了。
音樂響起的一瞬間,中間兩人幾乎是即刻炸開般氣勢全開,壓到旁側六人如同伴舞般失掉顏色。
傅明年在舞台上有攻擊性是公認事實,問題在於霍刃一旦認真起來,其他幾個練習生完全扛不住。
就連舞步都會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不敢和霍刃有眼神接觸,更不敢和他有身體觸碰。
“這樣不行啊……”霍老師捂頭道:“你們得把狀態打開,感覺要全放出去才可以。”
練習生們默默點頭,還是不敢對視。
現在已經不是霍刃有偶像包袱,是他們有粉絲包袱。
一碰到這麼耀眼的人在自己身邊跳舞,莫名就有點狂不起來……哪兒還敢耍帥撩人啊!!
霍刃也大概能猜到,放鬆姿態聊了幾句調節氣氛,一個個教過去缺陷在哪。
再繞回傅明年麵前,笑著搖了搖頭。
“太僵硬,沒有棱角,不夠好看。”
傅明年聽到一個詞就感覺被暴擊一回,停頓幾秒,低低道:“……是我練習不夠。”
“也不對,”霍刃思索道:“你整個人是關著的。”
他招手示意顧少初過來,兩人又跳了一遍剛才的雙人舞,張力和對峙感截然流露而出。
哪怕顧少初舞蹈基礎略弱,表達出來的效果依舊很好。
“總覺得你過度拘謹……”霍刃回頭看向傅明年,想了想道:“不過這種事,我引導是很難改變什麼的。”
“你做得不夠好,其他人就會頂上。”
“你不開竅,名次就會被刷下去。”
“明年,時間可不剩多少了。”
傅明年下意識與顧少初對視許久,突然覺得自己像一隻困獸。
他心底一直都有血性和不馴,可是從前蟄伏壓抑太久,都不習慣再露出獠牙。
溫和謙讓並不適用於當下。
“可惜啊。”顧少初悠悠歎了一聲:“我還想競爭C位來著。”
“再來一次,”傅明年深呼吸道:“是我沒有放開。”
-2-
臨離開之前,霍刃多交代了幾句,叮囑他們也注意休息和補鈣。
剛走出去沒多久,身後有個聲音叫住了他。
“老師,我想找您問幾個問題。”
聞聲轉頭,是顧少初追了出來。
“嗯?還有哪兒不確定?”
顧少初如今二十一歲,正處在少年和青年交叉的節點。
他站在黃昏中,猶如輝光開刃的長劍,手中仍握著那把峨眉扇。
“不是練習的問題。”顧少初沉默一刻,還是把內心深處的想法問出了口。
“老師,一個人出道,和成團出道,您覺得有什麼不同?”
霍刃被長風吹起碎發,一時間好像突然被觸動心底的隱秘,沒有開口。
顧少初清楚這種問題有些冒犯,好像是攻擊霍刃在A散團之後獨自單飛的行為,很快解釋自己提問的理由。
“我在這裡呆了好幾期,但總是覺得……不夠合群。”
“不是和大家相處有問題,是我不習慣……把出眾的鏡頭、歌詞、機會,平均分給所有隊員,哪怕我能站上C位,也覺得不夠。”
這麼說也許太自私了。
可他更享受一枝獨秀的時刻,不肯做追星捧月的雲。
他希望所有的光都隻照射自己,所有的榮耀也隻歸因自己。
霍刃久久沒有開口。
顧少初放低了聲音,在他麵前表露出難得的馴服。
“但我不知道這種想法,是不是太自戀孤高,也許全都想錯了。”
“不一定。”
“您是認為……”
“坦白來說,人活一輩子,就必須不斷地學習怎麼做選擇。”
霍刃看向他,開口時卻好像也是在和自己交談。
“學會承擔後果,學會接納戰果,學會怎麼麵對選擇以後的改變。”
“對我而言,在男團裡生活,和獨自出道,得到和失去的都一樣多。”
入團,意味著可以和更多朋友親如一家,一起分享喜樂苦痛,不再孤獨。
但鏈接也意味著互相束縛牽製,意味著做任何選擇,遇到任何事,都可能波及自己在意的所有人。
單飛,就擁有一整片舞台,擁有做更多選擇的自由。
戀愛,懟記者,拒絕討厭的通告,挑戰更感興趣的風格,一切都隻用為自己考慮。
可是回頭的時候,身後也隻有一片空白。
“你從前是很優秀的網球選手,我看過你在溫布爾頓杯的好幾場比賽。”霍刃注視著他道:“評判得失和選擇策略,你足夠擅長。”
顧少初凝視了他幾秒,忽然笑了起來。
“好,謝謝霍老師。”
周三韓老爺子過生日,韓央得再回家吃個飯。
在知道太多事情以後,他再想起這家人都有些心情複雜,琢磨半天還是和隊裡告了假,回媽媽家拿了幅之前畫的《壽比南山圖》過去祝賀。
韓家過去二十年裡和他關係不大,但是小到學雜費校服費,大到生病住院和更換新房子,幾乎全都是父親那邊不聲不響地在掏錢。
還是得回去看看。
老爺子一瞧見孫子親筆畫的仙鶴五蝠不老山,高興地合不攏嘴,當即把這信展示給一眾親友嘚瑟。
“看看,這是我小孫兒畫的,這可不是一般人能畫出來的樣子,嘿,你們家那藝術生也不行吧?”
韓高誌很久沒有看見老人家這麼有精神,笑著在旁邊切蛋糕,還悄悄給韓央豎了個大拇指。
席間一二十個親戚聊個沒完,大致關心過幾句就把話題轉回股市房價等等,滿桌珍饈美味都沒動多少。
韓央坐得無聊,無意識地多看了幾眼韓渠。
後者夾了根煙還在做表麵功夫,唯獨看見給錢的親爹時笑的特彆聽話。
大半個小時過去以後,不知道是哪家的嬸母八卦了一句,又有許多人看向了韓央。
“那個霍刃,你親眼看著了,感覺怎麼樣啊?”
“話說當初那個團是真的挺火,你表姐當時還在讀高中呢,天天吵著要看演唱會。”
“是不是死了人來著?你們說他回國會不會就是奔著報仇來的啊……”
韓央心裡一驚,沒想到火會燒到這兒來。
他用餘光看了眼韓渠,後者漫不經心地點了根煙,也不知道是有心聽還是沒當回事。
這些事原本就是娛樂圈裡被當做談資的說法,當初池霽去世,什麼亂七八糟的猜測都有,個個都說的好像是親眼所見。
有不少人說他是養小鬼被反噬了,還有說他其實是不堪高層欺淩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