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煜的計劃裡, 利用謝韞除掉汝南王,皇帝看在太子哥哥的份兒上絕不會傷及她的性命,若是再寬容一些, 這個郡主的位子, 說不定還能保得住。
她實在沒什麼太大的誌向, 保住自己與母親的性命, 撫養澈兒好好長大,其次與元徹打好關係, 以後待元徹問鼎中原時站在元徹身邊沾沾光看看風景,這輩子也便心滿意足了。
至於婚嫁,宋煜想起不久之後便動蕩不安的天下, 戰火過後人人自危, 苟活一條命都那麼難,還談什麼美滿的姻緣。她願意得過且過的過這日子,可婚嫁之事卻是眼中容不得沙子, 可偏偏見慣了汝南王與謝弈妻妾成群的樣子。
上輩子被謝弈傷透了心,宋煜隻消想起謝弈碰過那麼多女人甚至碰過宋妍,便止不住的惡心。自重生以來,宋煜從未想過再次婚嫁之事, 因為太過排斥甚至已經做好了做個老姑娘的準備, 可現在看見目光沉沉的謝弈, 宋煜這才想起,再過不久,謝弈又要上門提親了。
宋煜心口淺淺的疼了一下, 她想,
她再也不會嫁給謝弈。
宋煜抬起頭,越過元徹的肩膀與謝弈的目光不期而遇,謝弈冠玉般的麵容此刻烏雲壓城,一雙眸子死死的釘在宋煜身上。
宋煜難得有些動怒。
若不是謝弈辦事不利,她又怎會被何衝挾持。
宋煜不算太過多心的人,可當遇上謝弈時,她總是會不自覺的多心。
就像此刻,她會控製不住有些懷疑,謝弈是不是故意放走了何衝,這一世她擁有了與上一世完全不同的權利與地位,所以謝弈故意放走何衝,許是想毀了她的名聲,這樣在再次娶到她時,謝弈便又多了可以羞辱她的理由。
她知道謝弈對她恨了那麼對年,恨到骨子裡時,不會留給她一絲尊嚴一點希望。那日謝弈知道了她與王韻之的約定,他說他很歡喜,宋煜情緒有些失控,可待再次恢複冷靜後,宋煜卻想,這點歡喜,根本抵不過謝弈對她這麼久的恨與不信任。
宋煜突然想起一件總是被自己忽略的事情,全洛陽,就連皇帝就連王家都知道她一心隻有謝弈,想嫁的隻有謝弈,甚至有名士以她之名寫了名動一時的辭賦讚她堅貞,謝弈又怎會不知道。
可這並沒有改變什麼,謝弈知道這個人人都知道的堅貞故事,也知道她一直沒有嫁給王家,可他也依舊沒有相信她。他寧願相信,她與王韻之的親事拖了又拖,隻是被他不知道的事情耽擱而已。
謝弈的心是冷的,他從來不會相信任何人,他相信的隻有自己。
他這樣的人,一句我很歡喜,又怎麼能打消長久以來的執念與懷疑。
更何況,宋煜想起當初謝弈前來提親時,眼中充盈的是濃到化不開的喜歡與眷戀,所以她歡歡喜喜的嫁給了謝弈,卻沒有想到等待她的是長達五年的痛苦折磨。
他甚至可以裝出那般深情的模樣,一句我很歡喜,再簡單不過。
所以謝弈此刻臉色如此難看是為了什麼,因為元徹的突然的突然出現毀了他的計劃,還是因為即使不喜歡卻也無法抹去的莫名字占有欲?
宋煜想不出,她收回了目光對著元徹笑了笑道沒有受傷,多謝世子搭救。
元徹揚唇一笑,“舉手之勞”,然後目光順勢下移落在宋煜的脖子,凜住了笑容怒罵一聲,
“這個畜生。”
宋煜愣了愣才明白,她的脖子上也許留了傷,元徹罵的是何衝。
伸手在脖子上摸了摸,回想起剛剛痛苦的窒息,這才後知後覺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可比這痛感更灼熱的,是謝弈的目光。
宛如一柄利刃,直直刺在宋煜與元徹的身上。
宋煜這才發現,元徹此刻半個身子隱在馬車中,兩人相距不過拳拳,任誰看來都是無比的親昵。
宋煜下意識想與元徹拉開距離,可偏偏又看了謝弈一眼,便將謝弈難以壓抑的狠厲與憤怒看得清清楚楚。
謝弈在壓抑,在憤怒,可宋煜看見這樣的謝弈,卻是驀的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她差些忘了,謝弈對元徹,有著旁人不理解的敵對與排斥。
謝弈許是誤會了什麼,可她不願意去解釋,甚至想要變本加厲。
宋煜忍不住去想,當初謝弈將宋妍收在身邊,每次看到她備受羞辱的絕望模樣,是不是比她現在要暢快百倍千倍?
元徹發現,自己似乎卷進了一場不怎麼友好,甚至有些危險的對峙當中。
他的父親曾說他有著狼一般驚人的直覺與觀察力,又怎會感受不到如芒在背。
可他還是要有些詫異,因為元徹覺察到了謝弈的殺意。
元徹一開始以為隻是因為自己與宋煜離得太近,可後來發現絕沒有這麼簡單。
他對宋煜有救命之恩,謝弈本不該如此,可謝弈偏偏如此,就像他們之間有著無法化解的深仇大恨一般。
後方有謝弈殺人一般的目光,前麵宋煜還偏偏故意惹怒謝弈。
這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謝弈又為何對他如此敵視,元徹很好奇,可此刻絕非他好奇的時候。
元徹又好氣又好笑的瞧了宋煜一眼,明目張膽的把他當槍使,毫不客氣的將宋煜記了一筆。等沒有這麼多不相乾的人礙眼時,連帶著今天的救命之恩,全數同宋煜討回來。
再待下去就太不給謝弈麵子了,元徹下了馬車,頎長的身姿灼目的麵容,一時間引的一眾人頻頻側目,他大大方方沒有半點不自在的與謝弈開口道,“郡主無事,隻是有些受驚罷了,還請謝廷尉放心。”
謝弈下了馬,唇邊含著幾分笑意,“明玉能相安無事,多虧世子相救,改日必親自登門拜謝。”
謝弈笑的真誠,與適才那不寒而栗的模樣沒有半分相似,他故意稱宋煜為明玉,又以宋煜的名義道謝,元徹又怎會聽不出他的故意。
元徹像是沒聽出他的話外之音,“舉手之勞而已”,元徹道,“郡主已親自道謝,就不勞煩謝廷尉了,元某還有要事,先行告辭。”
他來的突然,走的也利落,在場許多宿衛軍,瞧瞧謝弈,再看看遠去的元徹,最後再瞅瞅一直未曾露麵的宋煜,就算是一群大老爺們,也難免好奇了起來。
謝弈清俊的麵容依舊淡淡,就像什麼也不曾發生,他緩步走至馬車前,目光落在宋煜的臉上。正想說什麼,又看見她脖子上的傷痕,深潭似的眼瞳又是頃刻間湧起了濃墨。
他探出指尖,想碰一碰這猙獰的紅痕,卻被宋煜躲開了。
謝弈的指尖微微一顫,麵露愧意,道,“疼嗎?”
宋煜沒有出聲。
謝弈覺察到了她的冷漠與沉默,他心道許是宋煜剛剛與死亡擦肩而過,又許是責怪自己沒有處理好何衝,宋煜此刻需要休息。
宋煜的親衛首領鳳樵上前,重新將馬車關好,駕著馬車離去,謝弈目視著車駕逐漸消失,終於收回了目光。
石峰問他何衝該如何處置,謝弈想起宋煜脖頸上那道傷痕,又想起當初得知何衝居然肖想宋煜與汝南王向宋煜提親。
“淩遲處死。”
石峰一愣,不由多看了一眼這清俊無雙的佳公子,卻也沒有多說什麼,領命而去。
宿衛軍全軍出動,整個洛陽城都在忐忑不安中不知發生了何事,桓家,何家等五家所有在朝為官者,汝南王府上下全數被關押至刑獄。
這曾是所有以為新朝建立後將最為鼎盛的家族,如今卻遭滅頂之災,其餘世家門閥雖不知道詳情,但也有些已經猜得到發生了什麼。
第二天上朝,整個朝堂之上噤若寒蟬,皇帝冷聲命內監宣讀聖旨。
汝南王聯合桓,何等五族構陷太子,桓,何等人已就地處決,汝南王擇日賜自儘於獄中。
太子之墓重新簽回王陵,並賜縊號,韶明太子。
沒有人敢質疑,也沒有敢替汝南王等人道一聲冤枉,皇帝用最快速又血腥的方法,將即將崛起的五大家族徹底摧毀。
皇帝用最後一口氣,堅持了他最後一次朝議,他目光沉沉的看著他的朝臣們,在朝臣們的叩拜中,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宋煜親自為汝南王,她的好父親,送上了最後的鴆酒。
上一世時,她在汝南王毫無察覺的時候將□□灌進了他的酒杯中,汝南王直至死也想不到殺他的這個人,居然是他的親女兒。
而這一世,她將再一次送他去死,這一次她可以不遮不掩,可以讓他死的明明白白。
獄中潮濕又陰冷異常,獄卒們小心的在前方打著燈。
空氣中彌漫著散之不去的腐臭味道,讓人毛骨悚然,由獄卒帶路,宋煜終於停在了一間牢房前。
不過短短幾日的時間,汝南王已經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縮成一團靠在牆上,聽見停在不遠處的腳步聲,這才緩緩抬起頭來。
宋煜華服依舊,可他卻衣衫襤褸,就連街邊的叫花子都比他乾淨許多。
獄卒們諂媚的搬了椅子來,鳳樵又在椅子上鋪上一層厚厚的毛皮軟墊,宋煜便這麼舒舒服服的坐在了他的眼前。
汝南王自臟兮兮的發間盯著她看了很久,突然瘋了似的撲上來,卻被囚欄所擋,他抓不到宋煜,隻能拚命的嘶吼大叫,“宋煜,你這個不忠不孝的賤人!”
“大膽!”
獄卒大喝一聲,一鞭狠狠抽在汝南王手上,“竟然直呼郡主名諱!”
鞭子抽在手上,汝南王卻像沒有感覺到疼一般,他怔怔的看著宋煜,“為何你還是郡主!”
宋煜輕笑一聲,“我不是郡主了。”
汝南王一愣,宋煜站了起來,走近兩步,放低了聲音道,
“陛下親封常山長公主,待新君繼位後便行受封大典。”
汝南王暴喝出聲,“怎麼可能!”
“還有更不可能的事情”,宋煜道,“陛下許常山於我,受邑萬戶,置軍三千,父王,當初你也不過兩千戶,親兵五百,如今作何感想?”
汝南王根本不信,“這不可能”,他後退幾步,搖著頭,“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自言自語許久後,突然抬起頭來狠狠瞪著宋煜,“你來這裡乾什麼!就是來看我的笑話?如今你看到了,滾,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