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還躺在房間地板上沒來得及整理,省去了再收拾的麻煩。
第二天大早,趙南簫到了機場。
陳鬆楠背著個大包,已經在入口處等著,正東張西望,看到她現身,眼睛一亮,跑過來搶著幫她拿箱子。
“我自己來吧。”
“沒事,我手空著!”陳鬆楠已經拉著箱子往裡去了。
飛機上,她向空姐要了張毛毯,搭在身上,靠著座椅假寐。
昨晚她其實十點不到就熄燈躺了下去,但生物鐘已被完全摧毀——要是人真的有這玩意兒的話,完全沒法入睡,後來爬起來到書房又去看青嶺大橋的資料,一直看到半夜,這才重新上了床。
兩個多小時後,飛機降落機場。兩人在市內輾轉二十多公裡到了該市火車站,上了火車去往大橋所在的Y縣,一路大站小站地停,終於在下午兩點多抵達縣城,見到了來接的當地高速公路管理處的人。
對方姓嚴,管理處秘書,剛碰頭的時候,還以為陳鬆楠是設計院派來的工程師,得知認錯了人,有點尷尬,連連道歉:“實在不好意思啊趙工,怪我眼拙,您彆介意。”
這樣的情況,趙南簫已經習以為常,笑著說了聲沒關係。
嚴秘書看了眼時間。
“也不算早了,要麼今天先在縣城休息一夜,明天我再送你們去?”
趙南簫問過去要多久。
“高速封了道,走國道一個半小時。”
“還是直接去吧。”趙南簫說。
嚴秘書見她堅持,也就同意了,熱情領路。
國道上跑著很多工程車,加上天氣乾燥,塵土飛揚,小車在工程車的夾縫裡鑽來鑽去,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才轉上車流少了些的縣道,抵達青嶺村。
現場有幾十名頭戴有著ZJ集團標誌的安全帽的工人在忙碌,鏟車和工程車往返不絕,處理橋下堆積如山的落石和泥土,工人見人來了,急忙叫來經理。
經理名叫楊平福,四十多歲,匆匆趕來。和嚴秘書一樣,起先也以為陳鬆楠是負責人。
陳鬆楠急忙糾正,說自己是助理。
楊平福一愣,盯著趙南簫。工人也停了活,三三兩兩地圍了過來,上下打量她,交頭接耳。
趙南簫一身寬鬆外套牛仔褲加球鞋的裝扮,看起來確實鎮不住人。
“是個女的?”
“她多大?剛畢業吧?她懂不懂……”
工人的議論聲不斷地飄來。
嚴秘書咳嗽了一聲,沉下臉:“好了,趙工大老遠從北京坐飛機來,都沒休息,直接到了這裡。我可告訴你們,她可是北京設計院派來的專家!你們都嘀咕什麼?”
工人們被“專家”倆字給堵上了嘴。
嚴秘書看起來和經理很熟,催促:“老楊,你給趙工介紹下詳細情況!”
楊平福看起來有點不耐煩。
這段高速路橋下交縣道,一側就是山嶺懸坡,地勢陡峭,當初設計時,本著儘量不破壞自然山體的原則,采用了橋梁跨越的方案,調整跨徑,以減少對被交路的乾擾。前段時間,本地遭遇罕見的連綿多雨,將近一個月的惡劣天氣導致山體意外滑坡,幾塊重達數噸的巨岩從百米的山頂沿大約七十度的坡相繼滾落,對橋梁造成了目測可見的毀損。
這位姓楊的經理大約真的很忙,又或者根本沒把她當一回事,草草介紹完,背書似地說:“山體坍塌已經結束,也加固了,地質專家來確認過,沒問題了。塌下來的土方,今晚就能運完。麻煩趙工快點勘察,定了方案,我們好抓緊施工!”說完撇下她走了。
嚴秘書忙解釋:“這段高速以前就是ZJ集團下的路橋基建承包的,ZJ您應該比我更了解,央企,世界五百強,路橋基建不是沒有資質的施工方,隻不過下頭做事的本來就這樣,一堆粗人,趙工您彆見怪。”
他話鋒一轉,“不過,這裡恰好處在主乾道上,高速封閉一天,就是一天的損失,工期要求確實緊,麻煩您了!”
楊平福介紹的情況趙南簫在來之前就都知道了,沒說什麼,戴上安全帽叫上陳鬆楠就開始現場勘查,一直忙到天黑,初步判定落石對一側的路基、四號五號橋墩、箱梁、內側波形梁護欄底座和外側防撞護欄都造成了巨大的衝擊損傷。
邊上幾百米外有個搬遷空了的村小學,工人臨時拉了電,晚上都住在校舍裡。
縣城路遠,趙南簫婉拒了嚴秘書的邀,和陳鬆楠各收拾出一間空屋,在三班倒運送土方的工程車發出的噪音裡過了一夜。
確實就像楊平福說的那樣,他們動作很快,次日早大橋周圍的土方就全部清除乾淨了。現場也來了兩個技術員協助。施工隊的工人閒了下來,就在附近晃蕩,圍觀趙南簫帶人在橋上爬上爬下,拿本子不停地測量記錄。
下午,她叫來幾名工人,配合做靜載實驗。
圍觀了大半天,工人已不再像昨天她剛到時那樣對她評頭論足,聽說她要人,都樂意被她差遣,搶著上來幫忙。
在試樁頂放置好千斤頂,安裝了橫梁,開車的工人聽從口令將車緩慢開上測試點,壓力傳遞係統和位移變形觀測係統也安裝完畢。趙南簫一邊記錄著數據,一邊指揮加壓,楊經理忽然上來,打斷了實驗。
“我說趙工,你能不能快點?你這樣還要多久?這種活我們乾得多了,閉著眼都不會出錯!你也用不著這麼麻煩,簽個字,我們就開工,你也能早點回去!”
邊上的人都停了下來,看著趙南簫。
趙南簫在筆記本上繼續記著數據,眼皮也沒抬:“你可以馬上施工,我也可以馬上走人,但我不會簽字。你看著辦。”
他臉色有點難看,站著沒吭聲。
趙南簫扭頭:“繼續!”
工人們回過神,“哎”了一聲。
“明天就出結果!”她想了下,又對楊平福說道。
楊平福嘴裡嘟囔了一聲,悻悻而去。
當晚,在那間臨時充當住處的破舊辦公室裡,趙南簫就著頭頂二十五瓦白熾電燈發出的昏光,坐在一張拿磚頭墊平了一隻腳的破課桌前,打開筆記本,伏案工作到了深夜。
第二天,嚴秘書和楊平福等人在學校的一間空教室裡聽完了趙南簫的檢測結果和提出的修複方案,兩人對望了一眼,不聲不響地出去。過了一會兒,嚴秘書進來,關上門笑著說:“趙工,跟你商量個事。你提的那些橋麵橋墩和護欄的修複措施,都沒問題,就是箱梁,能不能把拉張碳纖維板改成鋼束?”
“你彆誤會,我不是質疑,”嚴秘書說,“你是設計院來的專家,意見肯定沒錯,但涉及的平麵不算小,我們也要考慮成本是不是?我聽技術員說,類似問題,一般都用鋼束加固,從沒出過問題,下頭施工起來也是駕輕就熟,更方便。”
趙南簫說:“箱梁屬於預應力A類構件,高速當初的設計標準是要滿足日平均交通量一萬五到三萬的小客車,並且這段大橋處於樞紐位置,損毀部分又在承力的關鍵部位,多方考慮,結合受損的檢測等級結果,我認為應當用碳纖維板加固,這比鋼束更加耐久。”
嚴秘書麵露為難之色:“這……不但經濟成本增加,工期也要延長,我們損失很大啊……”
“我理解,但很抱歉,在我這裡,安全標準第一,沒有更改的餘地,除非業主解除和我司的委托關係。”
“好,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彙報領導拿批複,趙工您先忙。”
嚴秘書打著哈哈,拿了文件匆匆離去。
天黑,趙南簫從大橋工地回到住的地方,關門,打開筆記本工作,忽然聽到有人敲門。
她過去開門。
“楊經理?有事?”
楊平福一改前兩天對著她時不耐煩的態度,滿臉笑容,指了指裡頭:“趙工,我能進來說話嗎?”
趙南簫打開門。楊平福閃身進來,陪笑說:“趙工,叫我老楊就成。我前兩天對你態度不好,是我的錯,我很後悔,現在過來給您賠禮道歉。我一大老粗,沒念過兩本書,您彆和我計較。”說完衝她鞠躬。
趙南簫阻止:“沒事,各司其職,大家都有難處,我能理解。”
“趙工您真是明白人,不愧是北京來的知識分子!”
楊平福又奉承了幾句,看了眼她住的地方,搖頭:“趙工您大老遠地來指導我們工作,還要您住這種破地方,實在辛苦你,我也沒什麼好表示的,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您彆嫌棄。”說著摸出一隻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