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空中不停墮下的土石被淨化,變成滿天白色的聖潔蓮花,幻作無數花雨紛紛揚揚,向寧缺的身體灑了下來。
一片花瓣落在他所棉襖上,靜寧無聲,卻悄然撕開一道口子,鮮血就像溢出碗沿的酸辣麵片紅湯般滲了出來。
寧缺抬頭望天,眉尖微蹙,意念一動,調出體內的浩然氣,自眉心間磅礴噴出,隨氣之所遁,所有接觸著的蓮花瓣均自碎去。
然而漫天風雨漫天花,蓮花的數量太多,又哪裡完全都隔絕在天空之上?
蓮花朵朵開放,瓣瓣落下,落在他的臉上,落在他的身上,切割開他的棉襖,鑽進他的皮膚,把他身上的血肉片片刮落離骨。
無儘的痛楚潛進骨髓之中,然後向著身體每一處炸開,最終彙進寧缺的腦中,令他識海震蕩如潮,痛苦到了極點。
以精血飼佛,乃是佛宗強大法門。
然而漫天花雨之後滿臉血水的石佛,實際上走的是舍身成佛的意思。
舍身成佛,暫造一蓮花淨土,淨化一應妖邪穢意,這等手段已然超出世間普通佛宗法門的範疇,乃世外的無上妙境。
非大毅力大決斷大慈悲大邪惡之佛子,不能入此妙境。
即便是已然晉入知命境界的陳皮皮,若被佛宗大德度入這片蓮花淨土之中,也會麵臨極大的麻煩,必須極小心翼翼地應對。
更何況寧缺在大明湖畔才破了洞玄境。
他的境界他的心性,根本不足以看破這漫天的蓮花漫天蓮花雨中透露著非常明確的滅伐之意。
寧缺透過睫毛上滴落的血水簾,看著遠處那尊石佛,沉默片刻後問道:“原來你從一開始就想殺了我,這件事情和我替書院入世無關,也與你知曉我在荒原入魔無關,你隻是想殺了我,所以我很不明白,就算你是來自懸空寺的世外之人,難道你擔得起殺死我的後果?”
那尊巨大的石佛咧著嘴,淌著血,似乎在開心的笑,又似乎在悲傷的哭泣,沒有回答寧缺的問題,隻是沉默。
“這是一場發生在長安城的決鬥,我在公平的環境下殺死你,不會有任何麻煩的後果,唐人愛顏麵,書院更愛顏麵,他們不會遷怒於月輪,更不會遷怒於佛宗,相反為了保持他們那些虛偽的精神,他們會沉默。”
中年僧人的聲音在花雨外響了起來。
“更何況現在已經確認,十三先生你已經入魔。”
渾身鮮血的寧缺看著花雨之外聲音微澀問道:“但在知道我入魔之前,你已經準備好要殺我,這是為什麼?我究竟對佛宗做了什麼人佛共憤的事情,居然會惹得像大師你這樣的大德立誌入長安城來殺我。”
“我說過,你在荒原上辱過姑姑,那你便等若辱了月輪,辱了佛宗。”
寧缺嘲諷說道:“我總以為世間大部分人都是白癡,沒有想到有人居然敢把我當白癡,曲妮瑪娣那個老太婆就能讓佛宗敢得罪大唐和書院?”
中年僧人的聲音平靜而堅定:“當然還有彆的理由,不過當你在荒原上辱及姑姑時,便注定了今天這個結局。”
寧缺擦掉臉上的血水,袖子拂過那些被蓮花瓣深割近骨的傷口時,便是一陣極難忍受的痛苦,然而他的臉上卻多了很多笑意。
“難道和尚你真的姓楊?”
寧缺捧著肚子大笑出聲,看著花雨外那尊石佛,一邊擦著眼淚和血水,一邊笑著說道:“如果這出戲搞到最後竟然是一出言情劇,那就太令我失望了。”
“有很多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
“那你能告訴我嗎?”
“不能,你既然已經入魔,那麼我隻需要殺死你。”
中年僧人的聲音在漫天的蓮花雨裡顯得格外飄渺,然後又轉為困惑。
“書院兩代入世之人先後入魔,這究竟是昊天的旨意還是命輪的圓轉?”
寧缺根本沒有注意到花雨外中年僧人的聲音裡所隱藏的大疑惑。
他的注意力這時候全部都在漫天蓮花構成的雨中。
他看著掉落在身前身上的蓮花瓣,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個夢,想起了桑桑潔白的小腳,想起這些年無數個夜裡自己在被窩中被那雙潔白如蓮的小腳踹了無數次,他的心窩便變得酸痛起來,然後開始憤怒。
“我不想理會你有多少殺死我的理由,但你既然知道我入了魔,又搞出這麼多雙我家桑桑的腳來踹我,我就一定會殺死你。”
他從身後抽出大黑傘打開。
黑傘如一朵黑色的蓮花,在漫天潔白的蓮花間顯得格外醒目。
他撐著黑傘,站在蓮花雨間,看著遠處滿臉是血的石佛。就像一名撐著油紙傘站在細雨河畔看著對岸煙柳的遊人。
然後他說道:“那佛,我來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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