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想死。
大多數人類非正常死亡,都是因為世間有彆的人非常想他去死。
夏侯不想死,他想活著,繼續擁有榮光與力量。
寧缺非常想他去死,想的掏心挖肺,殫精竭慮,肝腸寸斷,度日如年十五年。
所以夏侯死了。
夏侯依舊魁梧如山的身軀直tǐngtǐng向後倒去,把周遭那些如霧般的熱汽排開,轟的一聲落入湖中,濺起無數水花。
寒冷湖水的最上層,已經被昊天神輝燒至沸騰,不停咕咕翻滾著,看上去像是燕境山穀裡的溫泉,又像是一大鍋清湯。
夏侯的身體飄在沸騰的湖水中,雙目圓睜,滿是血汙的臉上還能看到一絲疑huo以及淡淡不甘,瘦削的臉頰皮膚漸趨詭異的熟紅。
很多年前在岷山腳下的軍營裡,魔宗前代聖女慕容琳霜跳了一曲天魔舞,天下震驚,西陵神殿強者雲集,山川裡劍光縱橫,夏侯沒有任何猶豫,親手烹殺了她,毅然叛出魔宗投身昊天道門。
那是夏侯生命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隻是大概他自己怎麼想也想不到,當他死後也會被沸騰的水烹煮,就如同當年那個女人。
如果真有天道,那麼這便是所謂循環吧。
看著夏侯的屍體在翻騰不安的湖水裡起伏,寧缺忽然說道:“誰說羊雜一定要冬至吃?誰說沒有槍頭就捅不死人?”
這是秋天的時候,他在羊雜鍋邊對葉紅魚說的一句話,葉紅魚聽懂了前一句,卻始終聽不懂後一句是什麼意思。
今天是冬至,正是吃羊雜湯的時間——雪湖之上此時儘是溫熱潮濕的水汽,站在湖麵上便仿佛站在羊雜鍋旁,又像是綠色招院子裡的蒸汽搓澡房——寧缺複仇殺死的第一個人:禦史張貽琦便是死在那處。
寧缺這時候感覺很溫暖,很平靜,很放鬆,就像是在澡房裡蒸的毛孔全部舒張,然後伴著香菜腐rǔ醬吃了一大鍋羊雜。
“誰說門房的兒子就不能報仇?誰說洞玄就不能越境殺了知命?”
他轉身向著雁鳴湖南岸走去,偶爾抬起手臂擦一擦臉,不知道是要擦掉臉上的灰塵還是淚水,臉尤其是眼角變得很紅。
桑桑已經下了山崖,來到了雪湖上,瘦弱的身軀此時本來就極虛弱,還要拿著大黑傘,拖著沉重的箭匣,顯得越發吃力。
看著前方疏雪裡的人影,兩個人同時加快了腳步,待相遇時,看著彼此那張熟悉的臉,心情複雜的不知該說些什麼。
於是什麼都沒有說,寧缺把桑桑摟進懷裡,他摟的很有用力,兩個人的臉擠的有些變形,帶著淚痕,看上去有些滑稽。
寧缺的臉有些發紅,有些發燙,桑桑的臉很蒼白,很冰涼,兩個人的臉貼在一起,彼此都很舒服,然後平靜。
湖西岸的橋畔,陳皮皮鬆開一直緊握的手,輕輕拍了一下欄杆,欄杆上出現一道血印,先前觀戰時太替寧缺擔心,他竟緊張地把手掐破了。
唐小棠看了一眼橋那頭飄飄的青sè衣袂,牽起陳皮皮的手,走出棧橋,向著雪湖上擁抱在一起的二人走去。
葉紅魚站在木橋上,看著雪湖的方向,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然後她閉上眼睛,漂亮的細眉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什麼。
皇宮雪殿裡,皇後娘娘麵無表情站在門檻處。
她溫婉的臉上早已布滿了淚水,皇帝從身後輕輕攬住她,想要給她一些安慰,她眼中的淚水淌出來的越來越多,想要掙開他的懷抱。
皇帝陛下抱的很緊,很用力,皇後娘娘憤怒地掙紮著,終究是未能掙開,這自然不是因為她悲傷過盛、沒有力氣的原因——她回身投進丈夫溫暖的懷抱,無聲的縱情哭泣,不一時龍袍前襟儘濕。
殿外雪亭下,國師李青山神情複雜望著南方的雁鳴湖方向,黃楊大師收回落在古鐘上的手掌,鐘聲漸漸停歇。
整座長安城安靜了。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雁鳴湖東岸的冬林裡,蟬鳴驟然間再次響起,聲聲淒厲,卻透著無比的愉悅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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