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道二字中的道,不僅僅指魔道,或者修道。讀蕶蕶尐說網
皇後當年看過很多遍寧缺的卷宗,是為了對付他,因為他殺死了她唯一的兄長夏侯,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很複雜,回蕩在彼此間的情緒很微妙。
回到賀蘭城內,那種微妙的情緒,依然在寧缺和皇後娘娘之間回蕩,直到他進入樓閣靜室,看到那具灰色的棺材。
那具棺材很大,用數十根天棄山崖裡的鬆木做成。
鬆木上的樹皮都沒有來得及剝去,看上去顯得過於樸素簡陋。尤其是和躺在棺材裡那個人的身份地位比起來。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走到鬆棺旁跪下,拜倒相見。
皇後娘娘平靜說道:“在宮裡見他的時候,你一向都不喜歡磕頭,現在他已經死了,你磕再多個頭,他也看不見。”
寧缺站起身來,伸手輕輕撫摩著鬆樹粗糙的樹皮,沒有說什麼。
皇後本來以為他會像以前那樣,笑著說死者為大的話,然後她便能順便提到死去的夏侯,再繼續深入到更嚴肅的那些話題。
寧缺在鬆棺旁站在片刻,然後望向黃楊大師和幾位將領,說道:“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你們為什麼會留在賀蘭城中?”
“院長和陛下先後辭世,天降大雨,鎮北軍被迫滯留賀蘭城,其後音訊斷絕,我們也不知道南方究竟正在發生什麼事情,不過可以猜到一些……”
黃楊大師緩聲說道。然後把這些日子的情況說了一遍。
“金帳王庭既然敢圍攻賀蘭城,那麼單於肯定已經帶著大軍南下。”
寧缺從鬆棺上折下一小截被長明燭烤的有些焦的樹皮,蹲到地上,畫了一幅極簡略的地圖。在地圖下方畫了道橫線,說道:“七城寨……”
他忽然沉默,畫線的手指也停住。
房間裡一片安靜,人們知道寧缺出身渭城,渭城便是七城寨裡的一處邊塞。
寧缺臉上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繼續平靜說道:“七城寨肯定破了,金帳的騎兵甚至已經過了平陵關,直逼河北郡。”
他扔掉手上的樹皮。抬頭看著眾人說道:“鎮北軍三分之一的騎兵,都在賀蘭城裡,北大營有沒有足夠的軍力抵擋?長安城如果從固山郡甚至是土陽城調兵,東境怎麼辦?隆慶肯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他的推測與實際情況發生的順序稍有變化。但得出的結論,與實際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差異,和皇後娘娘的看法也完全一致。
“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皇後說道:“以最快的速度南撤。”
汗青說道:“路途遙遠,糧草怎麼辦?”
一名鎮北軍將領說道:“一路打柴,多搶幾個金帳部落便夠了。”
寧缺搖頭說道:“金帳王庭肯定早有安排。他們的精銳南下,荒原腹部空虛,肯定不會給我們可趁之機,那些部落隻怕在雨停之後。便向北方撤去,如果我們要追。路途會被拉的更長,無糧深入荒原。太過冒險。”
皇後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沒有什麼好辦法。”
寧缺站起身來,說道:“首先賀蘭城裡的所有糧食必須全部帶走,而且一定要做好計算,所有的糧草必須先供給戰馬,人可以餓,餓上幾天不會死,而且有馬馱著還能繼續前進,到最後如果還不行,那便殺馬。”
將領們沉默片刻,沉聲應下。
汗青皺眉說道:“把城裡所有糧食都帶走,守軍怎麼辦?”
寧缺說道:“城中的守軍跟著鎮北軍一道南下。”
汗青吃驚說道:“守軍跟著一道南撤,難道不要賀蘭城了?”
寧缺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皇後說道:“隻要人還在,大唐還在,賀蘭城就算丟了,將來總有一天能奪回來。”
時間急迫,商議結束之後,將領們匆匆離去,安排大軍南撤的各項事宜,黃楊大師去靜修療傷,皇後去看望受了些驚嚇的六皇子。
此時的靜室內,除了那口灰色的鬆棺,便隻有寧缺和汗青兩個人。
“你和冥王之女坐著黑色馬車過關的時候,我就在城頭看著你。”
汗青看著他說道。
寧缺說道:“現在沒有時間去感慨,將軍想說什麼請直接講。”
汗青看了一眼灰色的鬆棺,說道:“陛下當年對你寵愛有加,他的遺命你如今也已經知道,那麼你是怎麼想的?”
寧缺說道:“你繼續說。”
汗青繼續說道:“所有人都知道,你和公主殿下的關係親近,和皇後娘娘卻有舊怨,陛下傳位給六皇子……我其實並不在意你支持哪一方,但我希望你這時候就表明態度,南撤之途艱難,到時再出問題……”
門外傳來腳步聲。
汗青不再說話。
皇後娘娘牽著一個少年走了進來。
那少年穿著明黃色的皇子服飾,眼眸微轉,打量著寧缺,顯得有些好奇,又有些怯怯,像是不習慣見到生人。
寧缺在鬆棺旁沉默了很長時間。
然後他看著皇子問道:“你想當大唐皇帝嗎?”
皇子有些惘然,抬頭看了眼母親。
皇後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頂,神情格外寵溺。
皇子看著寧缺,認真地想了很長時間,說道:“父皇讓我當,那我便當。”
寧缺說道:“很好,是你的就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皇後靜靜看著他,說道:“這算是書院的承諾?”
寧缺說道:“這是我的承諾,但一樣有效。”
皇後說道:“我並不懷疑這一點。”
寧缺問道:“為什麼?”
皇後說道:“因為你最終還是娶了桑桑。”
寧缺看著她溫婉美麗的容顏。記起先前在城下草原上,她轉身望向自己時,黑發在臉上飛掠畫麵,那畫麵很美麗。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他發現,皇後娘娘很懂自己。
於是他忽然明白了,當年陛下為什麼一定要娶她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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