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的腳步很堅定,很遺憾的是,依然沒能向國師走近一步。讀蕶蕶尐說網
但他沒有失望,嘗試終究隻是嘗試,他相信自己總能找到方法,在這座車陣裡找到對方,然後殺死對方。
國師沉默不語,虎口間的那串念珠緩緩自行運轉起來,其間自有氣息釋放,車陣裡的血腥味道頓時變得濃鬱了無數倍。
那些血腥味道,來自這片原野上曾經的死者,來自那些無葬身之地的唐軍。
寧缺抬頭看著他,問道:“你信仰長生天,卻做出如此**的事情,難道你就不擔心將來去了神國,會被她懲罰?”
國師說道:“正確的就是正確的,手段並不重要。”
寧缺說道:“你知道我與你信仰的長生天之間的關係。”
國師看著他神情凝重說道:“那是你這個凡人所以為的關係。”
寧缺說道:“我會證明給你看,那關係確實是客觀的存在。”
言談間,他已經向那輛馬車又走了三步。
每走一步,身上的冰霜便會簌簌落下。
本來,那些冰霜與他的身體合為一體,無法脫落,但此時卻落了下來,因為有火焰,正在從他的身軀裡噴吐而出。
他的腳步落在草原上,留下足跡,也留下了數蓬熊熊燃燒的火焰。
那火焰極澄淨,極神聖,極莊嚴,白的有如天棄山雪峰裡開著的雪蓮花。
雖然他依然無法靠近國師的真正位置一步,但現在……有數朵昊天神輝凝成的雪蓮花,在滿是血腥意味的大陣裡燃燒著,清光四散。
那些從各輛大車箱裡湧來的怨魂,觸著昊天神輝,沒有發出任何痛苦的慘嚎聲,隻是嗤的一聲輕響,便被淨化成了虛無。
寧缺的身軀,漸被昊天神輝所包圍,國師血祭大陣裡的無數怨魂,再也無法靠近他的身體,很奇妙的是,明明他的身體在燃燒,眉上覆著的雪卻沒有融化。
那些怨魂在被淨化之前,會有短暫的瞬間,呈現出生前的容顏。
寧缺沒有閉眼不看,因為很多事情,不是閉著眼睛便能當作沒有,他靜靜看著那些出現然而消失的臉,看到了數張曾經熟悉的麵孔。
“去吧,如果你們想去昊天的神國,我會讓她照看你們,如果將來某天神國覆滅,老師也會在那裡照看你們,如果你們想去深淵幽冥繼續戰鬥,那麼請你們等待我與你們重新相見,到那時,我們再去砍柴。”
他看著神輝裡的無數張熟悉或陌生的麵孔,在心裡默默說著。
……
……
國師的神情依然漠然,眼眸深處映著神輝的光芒,卻有些閃爍。
他大概沒有想到寧缺能夠擁有如此多數量的昊天神輝……按道理來說,隻有對昊天最虔誠的道門信徒,才能學會西陵神術,才能召出昊天神輝。
國師沒有被這個問題困擾太長時間,因為他的境界見識並非凡俗,既然知道寧缺與長生天之間的那段糾纏,很多事情或者並不需要找到真正的答案。
他現在首先要做的是壓製住寧缺的**。
是的,寧缺此時正在燃燒自己,那就是對血祭大陣的**,隨著昊天神輝熊熊燃燒,隨著他在車陣裡隨意行走,整片草原都被照亮,那些圍繞著車陣不停旋轉的寒風早已被破,四處流散,溫度急劇升高,哪裡還有半點寒意?
寧缺伸手抹掉眉間淌下的清水,終於走到一輛馬車之前。
國師已經不在這輛馬車上,車上那口破損的箱子露出個豁口,裡麵森白的人骨在熾烈的昊天神輝燒灼正,逐漸變黃變焦,卻難以想象的還在支撐。
寧缺從身後抽出樸刀,沒有言語,直接一刀重重砍向馬車,馬車直接垮塌,箱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外麵頓時散架,變成數十根木條,露出裡麵的物事。
木箱子裡麵是鐵箱子,用鐵柵鑄成的箱子,再裡麵都是人骨,人的頭蓋骨……滿滿一箱子人類的頭蓋骨,不知道需要多少具遺骨才能湊齊。
寧缺神情不變,再出一刀斬在鐵箱上。
轟的一聲巨響,鐵箱破開微硬的地麵,濺飛無數泥土煙塵,向著草原地底拚命鑽去,直到數丈深,才停下來。
鐵箱依然沒有碎,無數頭蓋骨依然被拘束在裡麵,為這座血祭大陣源源不斷提供著力量,為國師的這個局提供著支撐。
寧缺看著地底那個箱子,沉默不語。
“這是王庭所有祭司以大巫法,擷千年靈魂火焰焠煉過的陣基,就算你擁有人間巔的力量,也不可能打破,因為人力有時窮,而靈魂無止限。”
國師不知何時出現在南方的一輛馬車上,布衣飄飄,念珠輕轉,他看著寧缺憐憫說道:“既然是徒勞,何必硬要?”
寧缺說道:“好吧……我必須承認你困住我了,接下來呢?如果你不能殺死我,那麼這個血祭大陣和小孩子的玩意有什麼區彆?”
他轉身看著馬車上的國師說道:“你應該很清楚,你困死我,便等於我困死你,隻要你留在這裡,那麼你必然會死。”
他說的沒有錯,對書院來說,此時的金帳王庭唯一需要認真對付的就是這位深不可測的國師,如果他為了困住寧缺而無法離開,那麼稍後待唐軍主力到來,待徐遲出現,甚至有可能是那位親自到場,那麼國師必敗無疑。
有些奇怪的是,國師的神情依然平靜,沒有被寧缺這段話所影響,似乎他有絕對的自信,可以不被書院如何。
也許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可以殺死寧缺。
十餘位大祭司,從草原的四麵八方出現,然後走到車陣前。
寧缺的視線,穿過身周燃燒的昊天神輝,落在這些人的身上,落在他們胸前的人骨項鏈上,說道:“終於來了。”
金帳王庭用來與中原修行者對抗的,一直都是這些精擅巫術的大祭司,每名大祭司都有類同於中原修行界知命下境的水準。
十餘位大祭司加入到血祭大陣裡,又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那些年老的大祭司,緩緩顫著嘴唇,開始念頌先前國師已經念過的那段奇怪的**,然後他們開始手舞足蹈,扭曲著身體,跳起一種誰也看不懂的舞蹈。
草原祭司擅的是巫術,**便是咒語,舞蹈同樣也是一種咒。
十餘輛大車轟然垮塌,車上的那些箱子外麵裹著的木條也紛紛裂開,露出裡麵的鐵柵——那些鐵箱子緩緩浮到空中,最後浮到空中的,是先前被寧缺一刀砍進地底深處的那口鐵箱子,帶著泥土簌簌而下,仿佛出土的魔物。
所有的鐵箱裡麵都是人骨,都是人的頭蓋骨,帶著人們死去之後的精魄殘餘,被國師和大祭司們以草原巫術秘法所攝,向四周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