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幾年前傷重,送到賀端風父親那裡養傷時, 她隻知此人身份極貴, 連父親這種神醫都對他要比彆人恭敬幾分。
聞陵通體貴氣, 樣貌舉止又不凡,即便虛弱躺在床上,也是副貴公子樣,她從未見過。賀端風那時不清楚聞陵早有家室,也不知道他是假死的太子,後來知道了,倒沒敢奢望彆的。
得知曲覓荷與外人有染的事純屬是意外,太子的病離不了人, 她貼身照顧太子許久, 倒得了信任, 不用避諱底下來人。
那些人談的話裡雖許多聽不明白,但賀端風自小就聰明,也能猜到有不乾淨的事。
但這種事誰都說不得,她隻能爛在肚子裡, 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大姑娘就該找個好人家嫁了,她本是有夫婿的, 可惜運氣不佳……沒嫁成好,江沐身份太低。”
先皇後憐惜宴卿卿,時常接她來宮中, 太子那時也才14歲, 半大的年紀, 宮中多了個小姑娘隻覺新奇,後來相處得久了,便如同一家人。
他聽到她有娃娃親,人是個普通的侍郎之子,那時就覺得十分惋惜,心中認為江沐配不上她。
聞陵起初還心想著登基以後,要多照拂些。雖說現在沒那麼重的門第之見,但耐不住人都是見高踩低的。
宴將軍忠心耿耿又極受暉朝將士敬愛,恐怕是不想惹得父皇懷疑,這才願意那門親事,委屈的人倒成了宴卿卿。
可惜現在沒那機會。
太子輕輕說:“到時回宮,孤先幫她挑個好的。到時再給你個縣主的封號,擇個世家的公子給你。
老二嫁得遠,江州那裡回來花時間多,她又在孕期,這幾個月是動不了身的。”
他的話很是平淡,沒有一絲起伏。
“用不著,”賀端風笑著說,“您把這些留給彆人吧,父親吩咐過要好好照顧您,我隻要您身子好就行。”
太子道:“辛苦你了。”
“哪裡辛苦?”賀端風否認道,“平常人就算想伺候您也沒這個機會。”
太子被她逗笑了,搖頭說道:“孤現在還活著,怕是彆人見了都會驚嚇……明天趙紊要過來,你若無事,便在自己房間呆著,免得他這人冒犯你。”
“聽您的。”賀端風與他十指相握,幫他弄手指上的穴道,又繼續說,“您可彆忘了喝藥,桌上的藥應該溫了,早點喝的好。”
太子仍然閉著眼,卻微微頷了首。
他明明是在同賀端風說話,可賀端風卻莫名覺得他身旁縈繞著漠然,比往常還要重上幾分。
她沒有多問,隻是收回手,拿起桌上的藥,舀起來試了試熱度,對他說道:“您把藥喝了就去床上歇歇,早上走了那麼久,腿該累著了。”
“不打緊。”
太子還是睜開了眼,接過這碗藥,一飲而儘。他的臉色蒼白得透明,眸中深不見底,嘴唇有點濕水跡,賀端風遞給他手帕,他慢慢接過來擦了擦,手指骨節分明,好看極了。
趙紊被聞琉算計了,太子心中有過猜測。
他能安安穩穩做這麼多年太子,自然不可能靠運氣。
聞琉速度之快超乎他的預料,就像早早地做好了準備,就等著他們下手一樣。
恐怕連他的存在,聞琉都已經知道了。
他倒是聰明,喝下那藥混淆視聽,連老王爺都被瞞了過去。若不是曲覓荷走得實在太早,恐怕趙紊都不會想到他有問題。
這倒更加的怪了。如果他早有預謀,又怎麼會讓曲覓荷漏這麼大的破綻?
太子想了許久也沒想明白,他的手搭在扶手椅上,想要站起來,賀端風連忙幫他。
賀端風急急說:“您是要做什麼?早上已經走過了,可不能再磨腿了。”
太子搖了搖頭,本想說句沒事,但還是耐不住腿隱隱作疼,又坐了回去。
“叫個人進來,孤有事吩咐。”他額上有薄汗,抬頭對賀端風說。
當年安西王之亂中摻雜的皇位鬥亂,獨聞琉一人沒任何反應,隻身跑到宴府呆了好幾天。
宴小將軍那時剛去世,宴家沒主心骨,他去幫扶姐姐,十分正常,沒任何人注意到暗中藏的這隻惡虎。
恐怕連先帝都不知道他有個這樣厲害的兒子。
不過先帝倒有先見之明,他屬意的人是太子,自然給他留了後路。
……
京城這幾天總在下雪,晚上停了,白天便下個不停;白天不下了,晚上又白了起來。風呼呼地吹個不停,仿佛永遠不會停息一樣。
宴府裡走了曲覓荷母子,和往常也沒什麼兩樣。他們母子安安靜靜,進宴府的時候沒鬨騰,走的時候也是靜悄悄,沒吵著宴卿卿。
相然從外麵走進來,拍了拍肩上的小雪,朝宴卿卿說道:“瑞王妃大清早地就走了,皇上剛才派人過來說都安置好了。”
宴卿卿手上端著茶杯,抿了一口,低頭應了聲。
聞琉做事向來乾淨利落,宴卿卿還沒起身,曲覓荷就已經被接走了,兩人也沒說上句話。
有聞琉派人護著,應該也不會出彆的事,宴卿卿也實在不想見曲覓荷。
相然怕戳著宴卿卿的傷心事,就沒再提昨日的事。
她問:“年關將至,小姐今年要置辦些什麼新東西嗎?”
宴卿卿道:“府中該有之物皆是俱全,犯不著浪費,照往常樣購點紅紙燈籠與筆墨……酒得多買些,父親愛喝烈的,臘肉楚媽快弄了好吧?兄長以前最愛吃她做的。”
她父兄雖不在了,宴卿卿卻也讓下人備著他們愛吃的東西,總歸是不想一個人孤單。
宴家的人不多,宴卿卿喜靜,又沒什麼關係好的親戚,不會像彆家樣湊個整齊人熱熱鬨鬨吃頓飯。
這種日子她都是給下人封個大喜袋,讓他們自己購置東西。
“奴婢知道。”相然笑著說,“楚媽昨天才同奴婢說快要弄好了,過年哪能缺了這些?”
宴卿卿點了點頭。
“皇上今年還過來嗎?”相然問。
“應該來不了,”宴卿卿搖頭說,“皇上的事太多,忙都忙不過來,再煩他該惱了。”
往常這個時候,宴卿卿都會去皇宮。
宮裡會辦各種各樣的宴會,世家的夫人和小姐都會去,她是宴家唯一的女兒,自然不能缺席。
可自從宴將軍出了事後,她就再也沒去過了,隻留在家中和宴小將軍一起守歲。
先皇後知她情況特殊,不多說彆的,反倒賞了許多東西來。後來宴小將軍也走了,宴家便隻剩宴卿卿一人,沒人再管她,她也極少再出門。
之後的幾年,聞琉就偷偷跑來陪她,大小夥子提酒翻牆過來,不走正門,差點被當成了賊,還被府中小廝打了一掃帚。
宴卿卿既無奈又好笑,兩人關係卻也變得比尋常姐弟要更深厚些。
她性子淡靜,極少對人用真心,便是知心好友,也留著幾分底線。對聞琉這個直性子的弟弟,難免會多疼愛幾分。
後來聞琉當了皇帝,宮宴之事也少不了,可惜的是宮中沒妃嬪主持,他這皇帝不好跟世家小姐聚在一起,其他各色的宮宴不得已停了下來,隻留了節宴。
如果不是聞琉初登基沒多久,許多人都在試探著看他,宴卿卿也不會因怕他落了麵子,而去赴那些宴。
宴家的大小姐都代表宴家去了,旁人也不再觀望。
於聞琉而言,她確是個百裡挑一的好姐姐。平日裡從不提過分要求,緊要關頭又會伸出援手,他倒不知是從哪兒修來的好運氣。
趙紊的事宴卿卿還不知道原因,等著聞琉弄清以後再同她解釋。
宴卿卿不想給他惹麻煩,也就沒派人親自去查。
宴小將軍生前給宴卿卿留有私兵,隻不過她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是真的用不上。
即便她真想去查,恐怕也查不到什麼,聞琉比宴卿卿還要了解她自己。
“待會去佛堂給父兄上些香,”宴卿卿對相然說,“近些日子事情太多,許久沒去看他們,該說我不孝了。”
相然嘴微微張,最後還是應了聲是。
佛堂在宴府的西廂房邊上,外麵種有鬆樹,挺|拔直立,樹上也搭了白茫茫的雪,青白一片。相然手裡拿著傘,傘上有雪,她跟在宴卿卿後,繞過曲曲折折的回廊,到了佛堂。
看門的小廝輕輕推開門,宴卿卿對相然說:“你在外麵等著,要是冷了就去那邊暖手,我進去同他們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