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她幾乎沒什麼時間門吃東西,來邀請她跳舞的男生很多,她都沒有拒絕。
忙了一學期,她也想放鬆下,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不抗拒彆人的殷勤,就是第一步。
九點多,魏惜已經跳得很累了,腳踝都酸了,舞會終於結束。
她喝了不少雞尾酒,精神有些亢奮和眩暈,但不到醉的程度,於是她披上大衣,準備回宿舍。
聯合會裡有很多紳士,提出天晚了,大家都喝了酒,男生要送女生回去。
沒人會拒絕。
會長主動肩負起送魏惜回宿舍的重任。
今天一整天都過得很愉快,喝了酒的魏惜麵色紅潤,眼含秋水,在夜色和雨霧的籠罩下,格外迷人。
會長凝視著她,總是忍不住靠近。
可每當他的手快要貼上她的腰時,魏惜就像酒醒了般,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
於是,他們雖然說說笑笑,一路往宿舍區走,卻始終保持著同事的疏離。
魏惜一手拎著裙擺,一手攏緊大衣,抬眼看到了熟悉的紅牆,還有玻璃大廳外,一層層的台階。
台階旁邊就是修剪整齊的綠化帶,綠化帶裡有燈光,可以照亮石板路。
魏惜剛想對會長說,送到這裡就可以了,但目光落到台階上,卻發現一個熟悉的人。
她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
現在正值內地大學考試周,他遠在京市,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薛凜穿著長袖黑襯衫,襯衫已經被打濕了,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
他頭發有些長了,但不至於遮住眼睛,漆黑濡濕的發絲襯的那張臉有種失溫的蒼白。
魏惜下意識揪住領口,用力攥了攥。
酒精衝擊著她的大腦,她一遍遍自問,眼前到底是不是幻覺。
薛凜瞥了她身邊的會長一眼,眼瞼微顫,邁步朝她走過來。
他一節節走下台階,靴子踩在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自下而上的視角,讓他的雙腿顯得格外修長,比例無比優越。
他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天色太暗還看不清,他手腕動了動,將那東西用手臂擋起來。
魏惜覺得他走下來的每一步,都帶著莫大的壓迫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明明已經和他兩不相欠,在任何場合遇到,都該昂首挺胸,但不知為什麼,此刻卻無法抑製的心虛。
或許是因為她身上飄散的酒氣,或許因為今天的盛裝打扮,或許因為有會長在身邊。
薛凜透過她掐住的大衣縫隙,看到她裡麵布料少的可憐的舞裙,瞳孔不由縮了縮。
但他還是很快挪開了目光,不進行更深層次的聯想。
他走到魏惜麵前,霧蒙蒙的眼睛望向她微醺的眸,語氣和緩道:“沒想到今天會下大雨,航班取消了很多,我不得不先飛深市,再坐車趕過來。”
“到南灣的時候,我給你發了很多信息,但你都沒回,我隻好問了彆人,在宿舍門口等,本來以為可能等不到你了,你就回來了。”
“魏惜,幸好沒過十二點,還來得及,祝你生日快樂。”
他小心的將壓花相框拿出來,遞到魏惜眼前,喉結滾動一下,才說:“不知道送什麼你才會喜歡,想你應該什麼都不缺,於是就動手做了這個,其實沒多少錢,但當個床頭燈還是挺好的。”
說著,薛凜撥動開關,小燈泡亮了起來,芍藥花瓣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嬌豔,楚楚動人。
魏惜覺得自己真是喝多了,喝的腳步虛浮,心臟狂跳,好像血液都開始逆流了。
她又嗅到他身上清冽的單樅氣息,那股壓過雨腥氣的,強勢的味道。
薛凜輕笑,目光格外溫柔脆弱:“你喜歡大海,正巧這花叫做落日珊瑚,總歸是珊瑚,你應該不討厭,而且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
他一句話沒說完,魏惜就硬聲打斷:“我喜歡的是海裡的珊瑚,不是陸地上的珊瑚,薛凜,你根本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她其實有點慌。
酒精讓她的演技和防備都開始降低,她怕她在薛凜麵前控製不住情緒,怕自己露怯,怕自己狼狽,怕自己成為揮揮手就可以召回的廉價貨色。
她知道自己沒辦法放下那些陰影,所以他們不可能再有什麼關係,一旦靠近,她的應激反應就會發作,她會無底線的傷害挖苦諷刺薛凜,一遍遍地提起舊事,重翻舊賬。
她無法麵對,也接受不了那樣錙銖必較,咄咄逼人的自己。
薛凜睫毛垂下,嘴唇動了動,艱難低聲道:“我在努力了解你,感受你了。”他輕輕拂過玻璃框內的花瓣,想要展示給魏惜看,“送你這個不僅僅是因為名字,其實它......”
“我說了讓你不要打擾我的生活!”
魏惜情緒激動,想將那蠱惑人心的禮物從眼前揮開,她怕再看下去,自己也會被那嬌豔的,生機勃勃的花瓣迷惑,說些不受控的話。
可她沒料到,薛凜隻是輕輕托著,並未攥緊,而她大力揮動之下,打到薛凜的手臂,相框飛了出去。
原本包了金屬邊框的相框很結實,但偏偏這裡是台階,台階有尖角,相框上的薄玻璃正好砸到尖角上,在重力的作用下,傳來不堪重負的“哢嚓”聲。
那一瞬間門,空氣變得格外安靜,連綠化帶裡的燈都暗淡了幾分。
相框的燈光滅了,玻璃開裂,壓好的花瓣標本掉在台階下的積水裡,仿佛一灘垃圾。
魏惜覺得自己一瞬間門清醒了,仿佛被巨鐘敲響,仿佛被雷鳴灌頂。
她錯愕著,連手指都不會動了。
薛凜緊抿著唇,目光落在台階尖角,那一瞬間門,心臟好像被挖空了一塊。
風從裡麵灌進去,將傷口更深的撕裂開。
片刻的耳鳴失神後,他的意識緩緩回籠,帶著看不見的傷口。
就在這時,聯合會會長打破了平靜。
他慢慢走到魏惜身邊,左手攬住魏惜的肩膀,右手去拉魏惜冰涼的,僵硬的手指。
“惜,今天舞會你說可以跟我試試,是認真的嗎,如果是,我就有義務幫你趕走打擾者了。”
魏惜的手指抽動一下,下意識想從會長手裡抽出來,但卻被他強硬地拉住了。
她沒說過試試那種話,也不喜歡會長貼得這麼近,但這確實是能儘快擺脫薛凜的方法。
魏惜硬挺著不適,沒有作聲。
會長有些得意地笑看薛凜,皮鞋一掃,踢開碎裂在地的相框殘片,仿佛踢走擾人的垃圾:“抱歉啊,怕玻璃劃傷彆的學生。”
薛凜目光冷冽地盯著他。
會長悠然歎了口氣:“你做這一切確實挺讓人感動的,但對一個不愛你的人來說,沒有意義隻是困擾,今天不送惜回來,我還不知道她有這種麻煩。”
魏惜眼瞼抖了抖,故意不去看薛凜的眼神。
她知道她一看,就會丟盔卸甲,落荒而逃。
會長又低頭,深情款款地對魏惜說:“惜,他說他給你發了很多信息,我聽著很吃醋,可以冒犯的求你為我刪了他嗎?”
魏惜很半天才理解他說的話,身體裡有種無形的力量抵抗,但她硬是克製著那股力量,緩緩從兜裡摸出手機,僵硬地抬起來:“好,會長。”
她再叫人會長,叫的卻不是他了。
一切都會變的,到了大學,會有新的會長,很多很多會長,每個人輪番在講台上侃侃而談,再沒有哪個人會佻達隨性的輕撚指尖,隻說句“選我吧”就能贏得一呼百應。
明明現在已經不下雨了,但魏惜卻覺得大雨把她淋濕,她的頭發是濕的,衣服是濕的,眼睛也是濕的。
“彆演了。”薛凜的聲音好像從山穀裡傳來,好聽,卻帶著死一樣的沉寂清冷。
他麵無表情地聽了那位會長的話,終於忍不住冷嗤一聲:“你要是長得稍微有點競爭力,也不至於這麼假。”
他一眼就看出來,兩人根本不是那種關係,魏惜的僵硬,沉默,不自然,都代表著排斥和隱忍。
會長的臉色一瞬間門變得鐵青,他眉頭倒豎,挺起胸膛,在酒精的慫恿下躍躍欲試,但被夜風一吹,對上薛凜沉到淵底的眸色,他突然又清醒了。
他咽了咽唾沫,端詳薛凜的身高,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挪。
不至於,不至於為個有點動心的女人傷個好歹的。
薛凜看他慫了,覺得很可笑,不光是麵前的戲可笑,他自己也可笑。
人都說出門時諸事不順,那就是天意在告誡你不要出去。
可他偏要逆天而行,不遠千裡趕到南灣,看這一幕滑稽戲劇。
薛凜閉了閉眼,手指虛虛垂著,輕歎口氣:“魏惜,彆這樣,彆因為我強迫自己做不願意的事,你不想見我,我不會逼你了。”
他不知道,原來他已經把她逼到了這個地步,為了甩開他,她不惜跟人表演濃情蜜意。
她那麼清高驕傲的人,被迫做戲的樣子看的人難受。
他不忍心了。
薛凜緩緩讓開她,頓了幾秒,才邁步向校門口的方向走去。
腳步聲漸漸遠去,他一身黑的穿著很容易隱匿在夜色裡,隻有地麵的水窪留下他來過的痕跡。
那股單樅氣息徹底消散了,夜間門溫度直降,冷的人發抖。
魏惜背對著他,始終沒有回過頭,她的目光落在碎裂的相框上,心想,沾了水的標本,再也救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