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南北灣三島淺海珊瑚分布圖草擬出來,魏惜和項目組的成員反複下水觀察,通過珊瑚礁中棲息的生物種類,分析出它們的交流渠道,關聯密切度,以及自我修複能力。
五月十五號,南灣已經繁花滿地,驕陽似火,章雲尊叫來魏惜,說要帶她去見盛棠建築師事務所的大合夥人,薛盛衛。
畢竟淺海保留區建立的事情,要薛盛衛同意才行。
章雲尊感歎:“我這張老臉還是有點麵子,薛盛衛答應跟我見麵,就說明這件事有商量的餘地。”
魏惜眼神飄忽,含糊道:“是,肯定有,薛教授也不想破壞海洋生態的。”
章雲尊點點頭:“嗯,他雖然重心在生意上,但學者氣息還是很濃,學者總有點理想主義。”
魏惜低低道:“唔。”
章雲尊想了想,又歎氣:“現在提理想主義者,都有點諷刺意味了,社會風氣變了,大家都急功近利,跟我們那時候不一樣了。”
魏惜:“人多,壓力大,都是要吃飯的,理想主義也不能光靠奉獻精神,還是要有個好環境。”
章雲尊沉默一會兒,不得不讚同:“也是。”
去之前,魏惜新買了件正裝,想了想,還去理發店吹了個發型,然後才趕去約定的餐廳。
她第一次見薛盛衛還是在闌市企業家舉辦的沙龍會。
那天真的不忍回望,她咄咄逼人,牙尖嘴利,眼睛快要噴火,戰鬥欲旺盛得幾乎要在人身上燒個窟窿。
也不知道給薛盛衛留了什麼印象。
魏惜難得有些緊張。
她是和章雲尊一起到的,到的時候,薛盛衛已經翻著一旁書架上的書等著了。
章雲尊一邁步進去,薛盛衛就放下書站起身來:“章老,好久不見了。”
薛盛衛說話時總透著股真誠和坦蕩,讓人很容易就對他產生信賴。
章雲尊重重與他握了握手,兩人雖然年齡有些差距,職稱也是章雲尊更高一點,但章雲尊並沒把薛盛衛當晚輩看。
南灣大學思想開放,精英彙聚,能成為榮譽教授的,都是行業頂尖的人物。
章雲尊也很尊重薛盛衛。
“薛教授,百忙之中抽出時間,真給我麵子。”
“您太客氣了,這是不拿我當朋友了?”
章雲尊趕緊擺擺手,也覺得自己有些打官腔了,笑道:“這不是有事要求你,所以姿態要有一些嘛。”
薛盛衛邀章雲尊坐下談:“您彆這麼說,折煞我。”
章雲尊將魏惜讓過來,介紹:“這位是南灣所的魏惜研究員,現在是我們重點實驗室項目組組長,負責高耐性珊瑚繁育工作的。”
魏惜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喊:“薛叔叔。”
薛盛衛笑著朝她點點頭:“魏惜,彆拘束,就當自己家人,快坐。”
這句“就當自己家人”說的十分微妙,魏惜睫毛顫了一下,對上薛盛衛沉靜溫和的眼神,直覺薛盛衛肯定知道了什麼,至少知道,她和薛凜不再是毫無聯係的關係。
章雲尊咂摸一下,也覺得薛盛衛這句話怪怪的,但要說特彆怪也不至於,隻是以前沒見薛盛衛對哪個小輩如此熱絡。
“謝謝薛叔叔。”魏惜屁股擦著椅子,乖巧地坐在章雲尊身邊,不去想薛盛衛親切的仿佛看未來兒媳婦的眼神,努力將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章雲尊:“我就不繞彎子了,今天找你,是為了南北灣三島開發的事,我想你也知道了。”
薛盛衛點點頭,先招呼服務員上茶,才說:“我知道,你們擔心淺海生態問題,想阻止開發。”
章雲尊歎氣:“現在阻止是阻止不了了,這件事已經板上釘釘,我找你,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有協商的餘地。”
薛盛衛抿了口茶:“嗯,我也不跟您拐彎抹角,這件事盛棠所是被架上去的,不管如何設計,請您相信,我們也是迫不得已。”
章雲尊有些人脈,大致了解南北灣開發的前因後果。
要說決策者真沒詢問專家意見嗎,也不是,不過詢問的是北灣研究所的專家。
那邊一致沒有反對意見,所以這件事就順利推進了。
章雲尊聽說後當然很生氣,一來,北灣研究所地處偏僻,項目少,撥款少,一向不受重視,所以他們也沒有分量足夠的人,敢出來說個不字。
一來,南北灣三島開發後,北灣南灣連成片,確實對北灣的經濟發展更有好處,北灣那些研究員都有不動產在北灣。
但章雲尊又不能說他們做的不對,任何事情都有正反兩麵,不同角度總能得出不同答案來。
章雲尊嚴肅地凝起眉:“盛衛啊,你不是我這個領域的,不知道現在珊瑚礁生態的損毀已經到了多嚴重的地步了。你說我這麼大歲數了,最多還能活十年,我怕什麼?我操心的是下一代,是未來,現在我們還能努力救一救,真要到了無力回天的時候,GDP算什麼,一個海嘯全部卷走。”
薛盛衛垂下眸,沉思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懂您的憂慮,但希望您也懂我的壓力,盛棠所幾乎把80%的流動資金都投了進去,不然根本沒有今天我們在這裡協商的餘地,南北灣三島開發成功,不僅是領導的要求,更是盛棠所的生死存亡,而盛棠所,也關係著無數人的飯碗。”
魏惜默默低下頭。
薛盛衛說的這些話,讓她也覺得心情沉重。
不注資就沒有說話的餘地,注資後就和項目綁定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薛凜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她,幾乎把盛棠所的未來都壓在了未知的風險裡。
想必薛盛衛也覺得他太衝動了吧。
章雲尊艱難地點點頭:“我懂,盛衛,真的隻能為難你了。”
畢竟薛盛衛沒義務答應他們的要求,隻對授權他們的耀江地產負責就夠了。
薛盛衛:“你們的想法先說給我聽聽。”
魏惜趕緊從包裡拿出圖紙來,攤開在薛盛衛麵前,談及自己的工作,她明顯話多起來。
“薛叔叔您看,這是我們根據淺海珊瑚礁種類和特性劃分的保留區,我們希望保留區內,儘量不要有外界的侵擾,不管是化學產品,漁網捕撈,還是娛樂設施,都要遠離。”
“紅色這些,是重點保留區,這裡的珊瑚礁係統是獨立的,一旦白化,很難修複,就算我們立刻培養,也要幾十年才能長成現在的模樣,基本相當於毀了。”
“藍色這些,是生物族群藻類品種相似的,代表著相互之間有交流有關聯,一邊稍微有些破壞,另一邊可以幫助修複,所以這些地方,如果實在迫不得已......但最好還是不要。”
“我知道現在看起來保留區過於繁多和淩亂了,您如果有什麼不滿意的,我們可以再細化修改。”
魏惜說完,抬眼,巴巴地望著薛盛衛。
薛盛衛看著那張畫著大大小小紅藍圈的圖,無奈地笑了笑。
他該怎麼說,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如果完全按照圖紙上的預期,想要設計的讓大部分人滿意,可能隻能神仙下凡了。
章雲尊低咳一聲,也覺得有些尷尬,他一個外行看著,都覺得太難了。
但事到如今,又不得不硬著頭皮。
魏惜眨眨眼,偷偷縮回手,心虛道:“嗯......實在不行,藍圈這裡可以去掉一些。”她頓了頓,又更小聲地補充道,“但是紅圈真的不能去掉了,那些地方太重要了。”
薛盛衛沉默了一會兒,挺直身子,靠坐在椅子上,輕笑著對魏惜說:“無所謂,我就是過目一下,心裡有個數,負責人反正不是我,同不同意,能不能設計出來,是負責人的事情,他一力擔著,我省的操心。”
魏惜有些語塞,突覺臉上溫度升高了些。
負責人,當然是薛凜。
章雲尊沒聽出薛盛衛言語中彆樣的含義,還有些急:“哎呀負責人不就是你兒子,他不也是你的緩衝帶,保你名聲的,最後設計不還是得聽你的嗎?”
薛盛衛挑眉,侃然正色道:“那可不一定,孩子長大了,一般都不太聽父母的,我看著這個圖反正是沒有頭緒,但說不定年輕人逼一逼能有點靈感,是吧。”
說罷,他看向魏惜。
其實薛盛衛早就知道,薛凜在圖紙都沒看的情況下就答應了。
身為事務所的大合夥人,薛盛衛應該嚴肅地訓斥他一頓,但身為他父親,薛盛衛也隻好無奈歎息一聲:“這件事交給你了,隻要你能負得起責,我就不說什麼了。”
魏惜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眼神根本不敢跟薛盛衛對視。
章雲尊終於察覺了貓膩,看看薛盛衛又看看魏惜:“你們認識?”
魏惜不可能不回答章雲尊的問題,隻好弱弱道:“呃......我爸和薛叔叔合作過生意,以前在老家見過。”
章雲尊:“這麼巧?”
“嗯?”薛盛衛微抬了下眉,聲音中帶著詫異,表情卻是長輩對晚輩的善意揶揄,“原來是從這兒論,我還以為能有薛凜那小子點事兒。”
魏惜耳根都紅透了,輕咳兩聲,借喝茶水掩飾,誰料一不小心,又被茶水燙了舌頭。
魏惜捂著唇,含糊道:“也......也有他點關係。”
章雲尊看著魏惜愣住,張著嘴。
薛盛衛也不明說,隻是含蓄道:“魏惜和我兒子是高中同學。”
章雲尊卻已經恍然:“我說你怎麼那麼痛快就願意見我呢,原來是我是沾了這小丫頭的光啊!”
魏惜害臊地閉了閉眼。
薛盛衛意味深長道:“項目公示了,他在南灣這邊租了個辦公室,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就在這裡工作,哦,他應該今天飛機到吧,說是很久沒買新衣服了,南灣的款式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