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舒舒服服躺在睡椅上的烏芽芽蹭地一下坐起來,蒼白的臉龐笑容儘失,隻餘張牙舞爪的戒備。
由於躺得久了,她後腦勺那處的頭發亂糟糟的支棱著,看上去像是炸了毛。她盤起雙腿,挺起胸脯,說話的語氣比辣椒還嗆:“你憑什麼說我不是林秀竹?”
她雙手環胸,呼吸急促,完全沒有辦法隱藏起自己的惱怒和心虛,卻偏要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易岺筆挺的坐姿反而鬆懈了下來。他靠向椅背,雙目直視少女,緩緩說道:“林秀竹不會像你這樣,用咄咄逼人的語氣說話;林秀竹不會像你這樣,一副氣勢洶洶恨不得把彆人吃了的模樣;林秀竹更不會在陌生人麵前四仰八叉地躺下,把頭發弄得像鳥窩一樣亂。這種完全鬆懈的狀態,她達不到。”
他每說一句,烏芽芽凶狠的表情就僵硬一分。
聽到最後一句,烏芽芽連忙伸出手,把亂糟糟的頭發扒拉下來。她關注的重心一下就從身份被揭穿變成了外在形象。
易岺靜靜觀察她的反應,哪怕極力忍耐,唇角還是忍不住上揚了一些弧度。
“我就是林秀竹!”摸了摸已經撫平的後腦勺,烏芽芽瞪圓眼睛,用力強調。
“你不是。”易岺語氣平靜地否決。
“我就是!”
“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你憑什麼說我不是?”
易岺不知道原本好好的對話是怎樣發展成幼兒園的小朋友在吵架的。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竟沉沉地低笑一聲。
“憑我是心理醫生,憑我十多年的專業素養。”他徐徐說道:“你的演技並不如你自己想象得那般精湛。”
“我演技不好?你放屁!”烏芽芽圓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些,然而即便是這樣也不能為她增加更多氣勢。
易岺再次發出低沉的笑聲。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與一個成年人對話,而是一隻炸了毛的小動物。
烏芽芽黑漆漆的雙瞳燃起了明亮的火焰。她快氣炸了,也快心虛得爆炸了,當她伸出手,準備抹去易岺的記憶時,易岺摘掉了那副平光眼鏡。
他的雙瞳是清透的琥珀色,卻又在虹膜的外層鍍上了一圈幽藍的光影。深深望進這雙瞳孔,便像由烏雲遍布的陰沉天幕,望進了一小塊湛藍的晴空。而這個人披掛滿身的溫柔氣息,卻像是被狂風瞬息卷走,變得似冷鋒過境一般肅然。
一種洞徹世情而又儘在掌握的肅然。
被這樣一雙無遮無擋,洞若觀火的眼眸靜靜凝視著,烏芽芽凶狠的表情幾乎在一瞬間就退去了。
她不受控製地看著易岺的眼睛,然後歪了歪腦袋,露出沉迷的神色。
易岺同樣直視著少女,麵上無波無瀾,心裡卻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個眼神,這個動作,似乎在哪裡看見過,待要細思,卻又沒能抓住這稍縱即逝的閃念。
他定了定神,說道:“像你這樣的多重人格障礙症患者,我見得多了。”
“哈?”烏芽芽偏著的腦袋一下子正了回來。
多重人格?她漸漸明白過來了,然後僵硬的身體便化作一個柔軟的麵團,重新躺回椅子裡。她偏著腦袋看向易岺,仿佛破罐破摔一般說道:“好吧,我承認我不是林秀竹,我是她的第二人格。”
易岺眸色微微一暗,繼而勾唇輕語:“現在,我又開始懷疑我的判斷了。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在說謊。”
烏芽芽這下是真的害怕了。易岺的洞察力簡直恐怖。
她慌忙閉上眼睛,卻又在下一秒大大睜開,努力讓自己不要露出心虛的表情。
易岺搖搖頭,再次低笑。這位小朋友能不能不要把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
“那你說我不是她的第二人格又是什麼呢?鬼嗎?妖怪嗎?”烏芽芽氣勢洶洶地逼問,目光一秒鐘都不敢從易岺的臉上移開。
易岺是科研工作者,所以他從不信奉鬼神。
眼前這位少女既不可能是鬼,也不可能是妖怪,那麼除了第二人格,她還能是什麼呢?易岺找不出比這更合理的答案,於是打消了疑慮。
烏芽芽暗暗鬆了一口氣。她就知道愚蠢的人類絕對不可能猜到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們總會找出各種各樣看似合乎邏輯的理由把不合邏輯的事實掩蓋過去。
“我叫烏芽芽。”她假裝坦誠地說道:“烏鴉的烏,樹上長出嫩芽的那個芽。”
失去父母的她是由榕樹爸爸溫暖的葉片孵化出來的。剛破殼的時候,她還不太會走路,又恐高,隻能用小爪子緊緊抓住榕樹爸爸的枝杈。她呆頭呆腦地站在樹梢上的樣子像極了一株嫩芽。
於是她便擁有了這樣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