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易岺一大早就坐在辦公室裡等待。
九點半是他與林秀鬆約好的時間,然而在一個小時之前,他就開始頻繁看表。他從未覺得時間流逝地如此之慢。
當門從外麵被人輕輕推開的時候,他立刻摘掉眼鏡看向那處,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繃得很緊。
林秀竹挽著於浩偉的胳膊站在門口。她抬起眼眉,怯生生地往辦公室裡看了看,然後才一小步一小步地走進來。
隻這一眼,易岺緊繃的臉龐就變回了往常的冷靜淡然。
這人不是烏芽芽。她的瞳色不如之前那般黑得純淨,她的眸光裡沒有勃發的生機和踴躍的靈性,她走路的姿勢太過小心拘謹,不像之前那個頑劣的小女孩,每一個舉動都彰顯著肆意。
易岺戴上眼鏡,垂眸輕歎:“坐吧。”
林秀竹緊張不安地應了一聲,卻沒走上前落座。她的雙手死死抓著於浩偉的胳膊,尖利的指甲嵌入對方的皮肉,摳出一點血跡。
於浩偉痛得倒吸一口氣,卻完全不敢掙紮,隻是小聲安慰:“小竹,你躺下與易醫生聊會兒天吧,我在外麵等你,我哪兒都不去。”
對待這個懦弱自卑的主人格,他的態度比對待烏芽芽更為小心。至少烏芽芽情緒穩定,不會說爆就爆,而主人格受不了一點點的刺激。昨天晚上,於浩偉接連被咬了三四口,口口都深可見骨,睡覺的時候脖子被死死勒住,差點閉過氣去。
再這麼下去,他早晚會被搞死。
於浩偉攙扶著林秀竹躺在睡椅上,又把她脫掉的鞋子端端正正擺放在一邊。
易岺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銳利目光停駐在於浩偉裹著紗布的脖頸上,然後又緩緩移開。
“我原本還以為你控製不了他。”等於浩偉離開辦公室,易岺才語氣溫和地說道。
“有人,有人告訴過我該怎樣去控製他。”林秀竹猶豫不決地答道。
“這個人是誰?”易岺一瞬不瞬地看著林秀竹。他虹膜裡的微藍色澤似流光一般在琥珀色的瞳孔裡打轉,並漸漸形成一個深邃的漩渦。沒有人能在對視的時候逃過這太過美麗的漩渦。
林秀竹的表情果然變得迷蒙起來,沉思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恍恍惚惚地說道:“我,我忘記了。”
“那你再好好想一想。”易岺用更為專注的目光看著對方。
林秀竹不斷抓撓自己的頭發,萬般掙紮地開口:“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了。我的腦袋好痛!”
到了這個地步,易岺隻能放棄。他戴上眼鏡,低不可聞地歎了一聲,極富磁性的嗓音增添了幾分鬼魅般的溫柔:“好了,頭疼就不要想了,睡一覺吧,睡醒之後你會覺得很舒適,很愉悅,然後你就可以離開了。”
對於這個結果,他是早有預料的。如果一切都如他的猜測,那麼他能從林秀竹口中問出真相的可能性約等於零。
超自然的存在是不允許凡人窺探的。
然而越是深刻地意識到這一點,易岺的心緒就越是洶湧澎湃。他已經窺探到了一絲隱秘的亮光,也已經牽掛了整整十五年,又怎麼能輕易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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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之後,林秀竹和於浩偉結婚了。
婚禮並不隆重,隻邀請了幾位熟識的親戚和朋友。新婚夫婦簽署了婚前財產協議書,也製定了相應的遺囑,如果林秀鬆和林秀竹姐妹倆都死了,她們的財產將全部捐獻給慈善機構,於浩偉什麼都得不到。
所以在外人看來,於浩偉對林秀竹是真愛。
很多人都在傳唱兩人驚天動地的愛情,卻不知道這其中掩埋了多少惡臭的流毒與殘忍的傷害。
於浩偉曾不止一次在PUA玩家群裡哭訴自己的遭遇,並有意無意地勸退了不少渣男。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眼下,遮天蔽日的樹之結界迎來了一位新主顧。
與林秀竹不一樣的是,這位新主顧不是走來的,而是飄來的,她的身體已經死了,靈魂受到冥冥之中的一絲牽引,來到大榕樹前。她抬起頭,仰望宛若華蓋的厚密樹冠,驚歎道:“黑暗聖地的傳說竟然是真的!”
“嘎!”蹲坐在樹枝上的小烏鴉嚇得驚飛而起,在空中盤旋了好幾圈才敢落回原處,然後縮頭縮腦地往下看。
新主顧摸了摸自己腫脹不堪又坑坑窪窪的臉,苦笑道:“我已經這麼醜了嗎?連鳥兒都會被我嚇到。”
“嘎嘎!”烏芽芽一邊扇動翅膀一邊點頭。
是的,你就有這麼醜!你抬頭仰望的時候我還以為見到了鬼!
女人仿佛聽懂了烏芽芽的鳥語,連忙低下頭,藏起自己整容失敗的臉。她脖子上纏繞著一圈青紫色的勒痕,顯見是上吊自殺的,身材倒是很不錯,酥/胸細腰長腿,曲線非常曼妙。如果不露臉,隻看整體,大多數人會誤以為她是個美女。
她在樹下徘徊了兩圈,像是在尋找可以祭拜的佛龕,沒能找到就隨便撿了一處乾淨的地方跪下,雙手合十念念有詞:“神靈,求您幫信女實現一個遺願。事成之後,信女願意獻上自己的靈魂。做人真的太難了,投胎當了動物更難,倒不如直接魂飛魄散一了百了。信女說的都是真的,求您顯顯靈,幫幫我吧。”
說到這裡,她禁不住苦笑起來,然後虔誠已極地磕了三個頭。
當她深深伏下的時候,一根繁茂的枝乾從樹冠裡探出,從她頭頂輕輕拂過,順勢取出一顆光球和一團魂力。
失去了一半魂力,女人的身體變成了透明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