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算一算,烏芽芽已經一年多沒回家了。從出生到現在,這是她頭一次長時間地離開爸爸。
平時有易H在旁邊陪著,她沒什麼特彆的感覺,隻是會在夢裡頻繁看見爸爸的臉。但現在,當她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水裡,遭受寒風的切割和疲勞的折磨時,她想念爸爸的情緒就像山洪一般爆發了。
她吸了吸鼻子,對110說道:“我叫金錦溪,出生於XXXX年,籍貫蘭華城……”
聽見她報上姓名,而且所有信息都符合最近在網上鬨出不少亂子的那個拜物教教主,110接線員發出驚訝的呼聲。
“你是金錦溪?直播帶貨的那個金錦溪?”
接線員連續確認了好幾遍。她簡直不敢相信,對麵這個可以為了一個陌生小孩而毫不猶豫地涉入險地,甚至為此放棄自己生命的偉大女性,會是在網上天天曬存款的拜金女。
“是我。”烏芽芽繼續報上金錦溪的生辰八字和詳細信息。
她必須這樣做,否則那筆存款捐出去之後,功德就不會記在金錦溪頭上。雖然烏芽芽也很需要功德,但她是在幫金錦溪做任務,使用的也是金錦溪的身份,所以任務中積累的功德也有一部分要回饋到金錦溪身上。
公平交易,不隱瞞,不欺詐――這是爸爸為她樹立的行為準則之一。她可以頑皮,可以胡鬨,卻不能犯原則性的錯誤。
“這裡太冷太冷了,我骨頭都凍僵了。”烏芽芽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石頭太小,容不下兩個人躺著,所以我就不上去了。你們的電話都是錄音的吧?我有幾句遺言,麻煩你們幫我錄一下。”
她的語氣平淡極了,就仿佛在街上遇見一個老熟人,於是聊幾句家常。
接線員的嗓音卻更為焦急,甚至隱隱帶上了哽咽:“不不不,你彆這麼說!你一定要堅持!你抱著石頭彆鬆手!”
烏芽芽歎了一口氣:“你不知道這裡有多冷!我眼睫毛都結冰了,手也凍僵了,實在是堅持不住了。承蒙大家關照,我才能在離婚之後重新站起來。我體驗到的這一段人生雖然短暫,卻也精彩,所以在離開的時候,我想把這份精彩回饋出去。
“之前我和易H商量過,等到存款湊足五億的時候,我們就要把它全部捐獻出去。捐給孤兒、捐給殘疾人、捐給孤寡老人、捐給正在遭受不幸的婦女以及我們國家需要幫助的每一個人。
“我原本想自己完成這個心願,但現在似乎沒有機會了,所以我把這件事委托給易H,我相信他一定會幫我辦妥。這次旅途很愉快,謝謝你們的照顧。”
她想掛斷電話,手指卻堅硬地一動都不能動。
她是個連三昧真火都沒有辦法凝聚的小妖怪,體內保留不多的法力還有大用處,所以一點點都不敢施展在自己身上。
她看向躺在石頭上無聲流淚的小男孩,安慰道:“彆哭,姐姐隻是太冷,所以先回家了。你不要記住姐姐,要忘掉。但是有一點你一定不能忘,下回再也不許一個人跑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玩了!”
小男孩眼淚流得更凶,卻也乖乖點頭。他太愧疚了,也太害怕了,他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把自己拉出絕境的人就這樣死去。
烏芽芽艱難地放下手機,又艱難地伸出手,輕輕撫過小男孩濕漉漉的頭頂。與此同時,她把體內的全部法力都化為一個“遺忘訣”、一個“保暖訣”,以及一個“沉睡訣”,施展在小男孩身上。
她是個小妖怪都差點凍死在湖裡,更何況一個十幾歲的人類孩童?所以保暖就是保命。
命保住之後,她也不想小男孩一輩子都活在“自己為了救他而死”的愧疚裡,所以遺忘這段記憶也是很有必要的。
她知道,太過沉重的負罪感有時候會殺死一個人。她既然做了好事就一定要做到底,這也是爸爸為她製定的行為準則之一。
看著小男孩昏昏沉沉地睡過去,臉上也浮起一團健康的紅暈,烏芽芽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氣。用儘全部法力的她沒有辦法再保持正常的體溫,原本想掛掉110的電話,轉而給易H打一個,手指卻已經凍得連彎曲都不能了。
這個心願,最後隻能變成遺憾。
“我想跟易H說再見,但是我手指頭凍僵了,沒辦法給他打電話。你能不能幫我給他帶一句話?”烏芽芽趴在石頭上,對著擺放在一旁的手機,可憐巴巴地問道。
“不,我不幫你帶話,稍後我們把你救上來,你自己跟他說!”接線員咬著牙齒,語帶泣音地開口。
在信道的另一端,她早已哭得淚流滿麵,她瘋狂詢問身邊的同事:“救援隊到哪兒了?還有多長時間?讓他們快一點,再快一點!”
烏芽芽急著回家,便自顧說道:“麻煩你幫我告訴他,我要回家了,不能親口跟他說再見不是我不想,是條件不允許,讓他彆生氣。好了,我走啦,再見哦。”
她慢慢往水裡沉,腦袋被淹沒的時候還咕咚咕咚吐了幾個泡泡。
聽見水聲,接線員在信道的另一端焦急呐喊:“金錦溪你彆走!你堅持住!金錦溪,我很喜歡你的!我經常看你的直播,也經常買你的東西!金錦溪,好多好多人都很喜歡你,如果你走了,他們會傷心的!金錦溪……”
然而烏芽芽一入水就變成小烏鴉,掙紮著跳上一塊浮冰,又抖了抖羽毛上的水珠,然後撲簌簌地飛走了。
她早已歸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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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易H接到消息趕來的時候,湖邊已圍滿了警察和搜救人員。
“彆下水,我們研究所有無人潛水器,帶攝像頭的,救援效率比人高。”易H阻止了想要下湖撈人的搜救員,因為他知道水下什麼都沒有,這樣做隻是徒給彆人添麻煩而已。
無人潛水器很快就送來了。
然而湖水之下什麼都找不到,隻有一條暗河通往外界。堅持尋找了數小時之後,警察認定金錦溪的屍體已經被水流卷入暗河,再也找不到了。
“這是金錦溪同誌的遺言,我幫您拷貝了一份。”一名女警員強忍淚水遞上一個U盤。之前,他們已經把這段錄音放給易H聽過。
“謝謝。”易H嗓音沙啞地道謝。
他臉上沒有淚水,沒有哀傷,沒有惶急,有的隻是一片近乎於漠然的平靜。但是在旁人眼中,這平靜就是生無可戀的死寂。
湖邊來了這麼多警車,消息靈通的媒體人很快就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於是當天下午,金錦溪落水死亡的消息就傳遍了網絡。
由於警方還未公布詳情,被救者又是未成年兒童,需要保護,所以記者根本挖不到真實內幕,隻能胡編亂造。反正金錦溪已經死了,就算潑她滿身臟水,她也不會有什麼反應。
不明就裡的人看了相關報道,紛紛幸災樂禍地說道:
【該呀!這個女人自以為賺了幾個錢就了不起,行事這麼猖狂,所以老天爺把她收了!】
【人走了,錢沒花完!世界上最悲傷的事莫過於此,哈哈哈哈……】
【所以活著要低調,彆囂張。】
【囂張的人自有天收!】
此類冰冷而又毫無人性的言論,占據了輿論的大多數。烏芽芽瘋狂炫富的行為終究還是發揮了應有的效果。愛她的人少了,恨她的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