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禍害遇見禍害...)(1 / 2)

烏鴉少女 風流書呆 14113 字 8個月前

溫琴匆忙回到醫院, 與同事交接班。

她剛走進辦公室就聽見了呼叫器的急促嗡鳴,一道又一道不耐煩的聲音從揚聲器裡傳來:“小溫護士呢?我要小溫護士幫我量血壓,你們量不好!”

“溫姐姐來上班了嗎?”

“溫護士在嗎?在的話請她來一下!”

守在辦公室裡的護士看見溫琴就像看見了救星, 如蒙大赦地說道:“你終於回來了!快快快, 16床、22床、31床一整個上午都在找你!我說你請了假,由我來代班, 他們還衝我發脾氣。你快去吧!”

說著便把醫用托盤遞了過去。

溫琴連口水也顧不上喝, 急忙去了。

看著她來去匆匆的背影,彆的護士不由感歎:“溫琴真是太受病人歡迎了。”

“主要是她脾氣太好了,病人怎麼衝她發火,她也不生氣,還一直笑。她照顧病人也精細,像照顧自己家人一樣。31床的老爺子脾氣大著呢,又有心臟病,胸口一堵就愛罵人, 我見了他就想躲, 隻有溫琴受得了。”

“16床的病人也難照顧!太重了!我見了她就頭疼。”

“22床的病人情緒很容易失控。上次我幫她換藥,她抬手就掀翻了我的盤子。盤子裡放著剪刀,差點紮到我的腳。”

“啊,那可真危險!”

“溫琴過去了, 她心情就平靜了。溫琴好像有魔力一樣。”

“所以說十佳護士不是誰都能當的。”

大家搖搖頭,敬佩不已。

溫琴快速走進31床所在的病房。31床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心臟不好, 愛生氣,如果去得晚了他會罵人。

當然, 溫琴從來不怕被罵。隻會罵人的那些人在她眼裡都是紙老虎,除了可笑就是可笑。

她會第一個跑到31床來, 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人的兒子是蘭華城的市長,照顧好他能獲得意想不到的好處。

“李爺爺,我來了。”溫琴推開門,嗓音裡帶著柔柔的笑意。

她知道自己不漂亮,卻也知道當自己笑起來的時候,這張不漂亮的臉龐會釋放出溫和的、完全無害且令人舒適的氣息。

被病痛折磨的人似乎特彆喜歡這種氣息,所以溫琴總會保持笑容。

李援軍漆黑的臉色在看見溫琴的一瞬間果然得到了舒緩。

“你怎麼請假了?你很少請假的。”他追問道。

“我去看我好朋友的爸爸媽媽了。”溫琴利利索索地給李援軍量血壓。

“就是高三自殺的那個好朋友嗎?”

“對。”溫琴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但隻是一瞬,她又強打起精神,笑著說道:“今天的血壓有點高哦,您可彆再生氣了。”

早就從溫琴這裡聽過錢詩卉的故事的李援軍,神色變得更加溫和慈愛。他連連點頭答應下來,口氣綿綿的,像是對待自家小輩,哪還有之前在呼叫器裡的頤指氣使。

像溫琴這種心地善良又擔得起責任的小姑娘,現如今是越來越少了。

“您心情不太好嗎?想念家裡人了?李市長多久沒來看您了?”溫琴故意提起老爺子的傷心事。

她知道,隻要一聊起這個話題,李援軍就會陷入低落的情緒。彆人都羨慕他有一個好兒子,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麼孤獨。

兒子離婚了,孫子又被兒媳婦帶到外省,老伴也先走一步,李援軍平時都是一個人,生病了也隻能由護工照顧。

他想跟兒子聊聊天還得找兒子的秘書問一問行程,否則連電話都打不通。他生病住院,兒子匆忙趕來給他簽了字,從麻醉中醒來時,兒子已經走了。

他有兒子,卻像沒兒子一樣。

“彆提他!”李援軍沒好氣地斥了一句。

“他在忙呢。您看。”溫琴立刻打開電視機,找到時政頻道,那上麵正在播放李市長在抗洪前線指揮救災的新聞。來醫院之前溫琴就知道,這個時段能在電視上看見李市長的身影。

“他的工作太偉大了,他為了千千萬萬個大家庭,舍棄了自己的小家。您應該為他感到驕傲才是。”溫琴蹲在李援軍麵前,笑著說道。

她臉上寫滿了感激和欽佩,而這樣的表情立刻就激發了李援軍的虛榮心和自豪感。是的,他的兒子很好。他應該多多理解才是。

“他也不知道穿一件救生衣,這樣多危險!”李援軍盯著電視機念叨了一句,笑容卻很欣慰。

“那是因為他把自己的救生衣脫下來,穿在了一個小朋友身上。我剛才都看見了。李市長真是我們的好市長。要沒有他,我們蘭華城早就亂套了。”

溫琴立刻解釋,惹得李援軍心情大慰。

片刻後,她收拾托盤,準備離開病房。

李援軍衝她喊道:“小溫護士,得空了來陪我嘮嘮嗑。你沒在,我這一上午都覺得怪沒滋味的。”

“好的,您看會兒電視就下床走一走,彆總躺著。”溫琴細心交代了一句。

對付這種孤獨的老人對她來說簡直太容易了。她隻要故意勾起他們的傷心事,讓他們情緒低落,再說幾句好聽的話惹他們高興,他們就會自然而然地敞開心扉。

這叫打一杆子給一顆甜棗。

有的人住得時間長了還會把溫琴當成自家兒女看待。李援軍就是一個。他根本不知道,他每天心情起起落落,乍喜乍悲,就是溫琴引導的。

市長家的乾孫女,這個頭銜聽上去是不是很不錯?

想到這裡,溫琴勾起唇角柔和地笑了。然而這抹柔和的笑容卻又摻雜了一絲異樣的陰冷。

她推開門,走進22床。

“溫護士,你來啦。”22床的趙君怡乖乖半坐起身,等著上藥。之前彆的護士想給她上藥,她都不同意,死活要等溫情回來。

她是出車禍住院的,除了腿部骨折,額頭和左側臉頰也燒傷了一大片。據說這兩處傷口必定會留下扭曲猙獰的疤痕,後續還要做植皮手術才能康複。

從小美到大的趙君怡接受不了如此醜陋的自己,住進醫院之後幾乎每天都要哭一場,心態也越來越差。

她在網上搜過,即使是做完了植皮手術,她的臉也不可能恢複到最初的模樣。膚色不均,銜接處的細疤,以及五官的移位,都是不可避免的。

看見彆人完好無缺的臉,她心裡就會產生自卑的情緒。有時候這種情緒爆發出來,她還會做出自殘或過激的行為。

但是麵對溫琴,她卻是平和的,因為她知道,溫琴與自己一樣都是殘缺不全的人。

她看向溫琴的左腿肚子,那上麵有一塊巨大的紅色瘤疤,被褲腿蓋住了。

溫琴曾卷起褲子讓她看過。他們是同病相憐的人。

溫琴察覺到了趙君怡的視線,於是假裝痛怯地縮了縮腳。這塊疤是她初三那年被一位長得很漂亮的女同學用開水燙的。她們同為住校生,每天都要去水房打開水。

溫琴原本排在前麵,被那位女同學插了隊。

溫琴說了對方幾句,於是遭到了開水的澆淋。她至今還記得那位同學揚起漂亮的臉蛋,對自己輕蔑地笑罵:“醜八怪就愛多管閒事,老娘今天讓你變得更醜!”

本就不漂亮的溫琴果然變得更醜了……

從那天起,她再也沒穿過裙子,也再沒去遊過泳。這塊疤原本是她內心的一個痛處,被她小心翼翼地藏著。

但是,自從錢詩卉死後,這塊疤就在她心中消去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地摧毀那些美麗的生命,就像園丁可以輕而易舉地用剪子剪掉花園裡最美的一株玫瑰。

漂亮的人,總是會在她手裡爛成一堆泥。

看見趙君怡原本美麗,如今卻醜陋不堪的臉,溫琴的心情變得更好了一些,語氣也越發溫柔:“來,我幫你上藥。”

趙君怡閉上眼睛,忍受紗布從皮肉上撕開的痛苦。其實溫琴上藥比彆的護士上藥痛得多,但是趙君怡很依賴她,所以什麼都可以忍耐。

“好了。傷口恢複的不錯,有些地方已經長出疤了。”溫琴狀似不經意地說道。

聽見“疤”這個字,趙君怡的心臟狠狠刺痛了一瞬。她紅了眼眶,卻不敢掉淚,隻因眼淚會腐蝕傷口。

“謝謝你。”她嗓音哽咽地說道。

“彆難過,一切都會好的。”溫琴的安慰其實是一句空話。對待趙君怡,她顯然沒有對待李援軍那樣的耐心。

但是趙君怡卻從她這裡汲取了力量,於是扯開唇角勉強一笑:“是啊,一切都會好的,萬一我的植皮手術很成功呢。”

溫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離開病房,走去16床。

一座巨大的肉山出現在她眼前,這就是16床的病人石麗霞,一個四百多斤的胖子,來醫院切胃的。由於噸位太大,護理的時候特彆麻煩,所以科室裡的護士都很害怕照顧她。

隻有溫琴從不說她胖,還總是安慰她。

“溫姐姐,我想上廁所!”已經拔掉了輸尿管的石麗霞現在特彆害怕上廁所,尤其是大廁。

每一次當她提出這樣的要求時,整個科室的護士都會趕過來,將她龐大的身軀翻轉,墊上便盆。看見他們由於太過吃力而漲得通紅的臉,石麗霞總會感到特彆愧疚和難堪。

她的體重已經達到了即將壓斷腿骨的地步。進醫院動手術之前,她已經無法走路了,是家人用運輸貨物的推車把她推進來的。

她一提出上廁所的要求,彆的護士就會按響床頭的呼叫器,大聲嚷嚷:“16床要上廁所了,快來幾個人幫忙!要力氣大的!”

然後呼啦啦就會有一群人走進來,七手八腳地抬起她。

同病房的人用稀奇的目光看著她,而石麗霞則會被無儘的羞恥淹沒。每一次上大廁,她都是閉著眼睛的。她根本不敢見人。

而溫琴不會那樣。她會溫柔地拍拍她的腦袋,小聲說道:“我去幫你找人。”

然後她會靜悄悄地離開,再帶幾個人進來,把簾子拉上,杜絕一切響動和視線。外麵的人聽不見也看不見,於是石麗霞就安全了。

溫琴給予石麗霞的是尋常的對待與無聲的關懷,這極大地減輕了石麗霞的羞恥感。

這會兒,溫琴正附在石麗霞耳邊低聲詢問:“是大便還是小便?”

“大便。”石麗霞也壓低了嗓音。

“等著,姐姐幫你找人。”溫琴立刻拉上床簾,隔絕了周圍幾個病人的窺探。

被封在床簾裡的石麗霞大鬆了一口氣。她太害怕被人當猴子一樣圍觀的感覺了,也太害怕看見彆人照顧自己時露出吃力的表情。

母親就是因為不想再照顧她才會離開父親。她是家裡的累贅。

不,她是所有人的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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