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記者一直在持續追蹤劉意濃的案件, 烏芽芽每天都會看看新聞,從而了解事情的進展。
劉意濃已經被法醫判定為溺亡,她在河邊自殺的監控視頻也被警察找到了。這洗去了樂天兒等人身上的故意殺人罪, 但故意傷害罪和侮辱罪, 她們卻推脫不掉。
她們的父母也都被公檢法機關以棄屍罪和包庇罪告上法庭。
易苗苗的屍體迄今為止還沒找到。雖然樂天兒等人已親口承認殺死了她,警方卻始終找不到證據來證明這件事。
沒有證據案子就判不了,最後隻能當做失蹤處理。
烏芽芽不會讓這幾個人背上莫須有的罪名,卻也不會讓他們逃脫應該擔負的刑責。
最後,樂天兒等人被判了五至三年的刑期,樂明等人也都鋃鐺入獄。劉意濃的父親獲得了五家人給出的巨額賠償, 終於不用再艱難度日。
但失去女兒的傷痛是金錢無法彌補的。
“寶貝, 媽媽會好好保護你的。媽媽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關掉新聞網站之後, 烏芽芽抱起女兒,把臉埋在她溫暖的頸窩,動情地呢喃。
同一時刻, 易岺正坐在某個中學的辦公室裡。
一名老師恭敬地說道:“易總, 我這就把易方遠叫過來,您稍等。”
“不用,我自己去看看他。他今年上高二了是嗎?讀什麼科?”易岺跟上老師的步伐。
“他讀理科。”
“他成績怎麼樣?”
“成績中上, 再努力一些應該能考上好大學。”
“那就勞煩您多多督促他了。”易岺誠心誠意地說道。
老師連連應承,心裡卻頗感驚異。易家的事他也是知道一點的,易方遠和他媽媽是鬥敗的一方, 而且敗得很慘。所有人都以為易岺很討厭易方遠,所以才會對這個孩子不聞不問。
可是今天看易岺說話的態度, 卻又與傳言中不太一樣。
老師正琢磨著, 教室已經到了。
此時正值下課,同學們正打打鬨鬨, 說說笑笑。
易方遠躲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把物理課本高高豎起,擋住臉。
有人大聲喊他:“易方遠,去給我買一瓶可樂!”
“我也要!”
“我要一包薯片。”
“我要一瓶雪碧。”
“趕緊的,易方遠!叫你呢!裝什麼死?”
一名男生走到易方遠身邊,狠狠踹了他課桌一腳。
豎起的物理課本倒下了,露出易方遠蒼白消瘦的臉。他與易岺長得有五分相似,眉宇間卻完全沒有易岺的自信和沉穩,反而充斥著怯懦與憂鬱。
他抿了抿乾燥的唇,小聲說道:“我沒錢。”
“你表哥剛買了一副兩萬多的耳機,你說你沒錢?”男生嘲諷地笑著。
易父死後,易方遠的監護權就被他舅舅要走了,同時帶走的還有一筆巨額遺產。易岺雖然手段狠辣,卻也不會斷了一個孩子的生路。
從那以後,易方遠就跟他舅舅一塊兒住。他表哥買耳機的錢還是從他的教育基金裡拿的。
按理來說,易方遠不可能連給同學們買幾瓶飲料和零食的錢都沒有。當然,同學們用如此蠻橫的態度讓他去買東西,這肯定也不正常。
易岺站在教室外麵,目睹了這一切,臉色漸漸暗沉如水。他知道,易方遠和劉意濃一樣,也遭遇了校園霸淩。
他失去了父親,母親又進了瘋人院,舅舅完全不關心他,隻貪圖他的錢,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他自然會變得膽小又怯懦。
而這樣的家世,這樣的性格,是最容易被同齡人欺負和排擠的。
他的處境,易岺不會想不到,隻是漠不關心而已。
但是,有了芽芽,有了女兒,易岺卻心軟了。不,或許用心軟來形容並不貼切,應該說和解。易岺與死去的人,與曾經的仇恨,與自己,都和解了。
他走到門口,衝易方遠招手:“方遠,你出來。”
易方遠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教室裡陡然安靜下來。
易岺的容貌太過英俊,氣場也異乎尋常的強大,黑色西裝上彆著一枚烏鴉圖騰的胸針,又顯出十二萬分的神秘與貴氣。
他往光線明亮的地方一站,儼然就成了最卓越的存在。
“他是易方遠的哥哥易岺!”不知誰小聲驚呼了一句。
剛才還對易方遠頤指氣使的幾個同學竟都不約而同地縮了縮脖子。欺負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與欺負易岺的親弟弟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再傻的人也懂得“柿子要挑軟的捏”的道理。
“方遠,哥哥來看你了。”易岺耐著性子又喚了一句。他知道,一聲“哥哥”的自稱,對這個陷在泥沼裡的孩子具有多重大的意義。
他試圖告訴在場的所有人,易方遠不是孤兒,他也有親人。
易方遠的眼睛瞬間就紅了,連忙推開椅子跑了出去。
易岺伸出手,攬住他的肩膀,把他帶到走廊外。在這裡,同學們能看見他們親密的姿態,卻聽不見他們的談話。
易方遠渾身都在發抖,既是怕的,也是激動的。他用怯弱的,卻又隱含崇拜的目光看著兄長,嘴巴張了張,想叫哥哥,卻又不敢。
他腦袋都是木的,至今還無法相信哥哥來學校探望自己的事實。
金黃的陽光從頂上落下來,照得他渾身發燙。
“你在學校還好嗎?”易岺放開搭著易方遠肩膀的手。
“我很好。”易方遠連忙點頭。
“你連買飲料的錢都沒有?”易岺沉聲問道。
“舅舅不讓我亂花錢。”易方遠蠕動嘴唇,低不可聞地辯解。
“你沒有買飲料的錢,他兒子卻有買耳機的錢。”易岺語帶嘲諷地說道。
易方遠垂下頭,一句話都不敢回。即使被所有人欺負,他也沒有向兄長求救,他已經習慣了認命。
看著他黑漆漆的頭頂,易岺緩和了麵色,語氣也變得溫柔:“我結婚了。”
“啊?是和烏芽芽姐姐嗎?”易方遠也在時刻關注著哥哥的消息。
“是的。”易岺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無名指上的戒指,語氣又柔和了好幾度,“你嫂子很可愛,很活潑,很善良,但同時也很凶。”
易方遠一點一點露出驚訝的神色,仿佛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他從未見過如此溫暖的兄長,談起嫂子時,他瞳孔裡落滿了燦爛的陽光。
然而記憶裡的兄長卻總是擺出一副微笑的假麵,用深不可測的眼眸漠然地審視每一個人。他很強大,卻又異常冷酷。
易方遠怕他,又崇拜他。
但現在,兄長似乎從一台機器變成了一個人。一個普普通通的,結了婚的,愛妻如命的男人。
驚愕間,易方遠又聽見兄長說道:“我有女兒了。”
易方遠:“……”
他收起瞠目結舌的表情,飛快說道:“你和芽芽姐好像才剛結婚沒幾個月。”
易岺:“我們是未婚先孕。”
易方遠:“……”對未成年的弟弟說這種話真的好嗎?
易岺:“你侄女兒很乖,不吵不鬨很好帶,長得也特彆可愛。”
易方遠:“……那真好。”他的腦袋越來越暈,搞不明白哥哥刻意走這一趟到底是來乾什麼的?就為了炫耀他如今幸福的生活嗎?
是的,易方遠從這幾句話中聽出了濃濃的炫耀的味道。
此刻的兄長笑得好真實,好溫暖,也好滿足。
於是易方遠也滿足地笑了,並再次發出由衷的感歎:“真好啊!”
易岺卻在此刻斂去笑容,語氣冰冷地說道:“你回去告訴你舅舅,我會派律師審查你的教育基金的使用情況,如果發現那筆錢並未用在你身上,且從未切實地改善過你的生活,我會訴諸法院,收回他的監護權。”
易方遠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這段話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如果舅舅對自己不好,哥哥就會來照顧自己嗎?是真的嗎?不會是做夢吧?
易方遠仰著腦袋,傻乎乎地看著兄長,瞳仁裡有淚光在閃爍。
剛才還言辭冷酷的易岺仿佛忽然間想起了什麼,竟露出心虛的表情。
他拿出手機,對著漆黑屏幕先斟酌語句,然後才撥打了一個電話,語氣頗為小心:“老婆,我跟你商量個事。我有一個弟弟,我想查一查他的近況。如果他過得不好,我能把他帶回家照顧嗎?你同意嗎?好,我知道了。老婆,我愛你。”
所以,之前那個強勢的兄長隻是幻覺,眼前這個事事都要征求妻子意見的怕老婆的男人才是真實。
易方遠:“……”
掛斷電話之後,易岺眼中的濃烈愛意便慢慢散去了,隻留一絲餘溫。
然而隻這一絲餘溫也讓易方遠感到了溫暖。他忽然不那麼害怕哥哥了。
“你回去上課吧,你舅舅那邊我會去調查。在你能獨立之前,我不會丟下你不管。”易岺擺擺手。
無論怎樣,他不會讓自己的弟弟落到劉意濃那樣的結局。
易方遠往教室門口走了幾步,卻又忽然回頭,壯著膽子問:“哥哥,你不恨我了嗎?”
母親乾的那些事他全都知道,他甚至知道母親是在裝瘋,隻為了逃避法律的嚴懲。所以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能獲得兄長的原諒。
“我恨你乾什麼?”易岺淡淡說道:“你來到這個世上的時候是清清白白的一個人,你做錯了什麼需要尋求我的原諒?你是你,你媽是你媽,你不用背著她的罪責生活。”
易岺再次揮手:“去上課吧。”
易方遠刹那間紅了眼眶。
易岺沉聲說道:“哭什麼?想讓你的同學看我們的笑話嗎?”
易方遠連忙收起淚水。
“以後不要再給任何人跑腿買東西,除非你樂意幫他。行了,我走了。”易岺討厭這種黏黏糊糊的狀態,於是轉身就走。
易方遠站在走廊上看了他很久,等他下到一樓踏上操場,易方遠還趴在欄杆上目送他,手一直在揮。
易岺心有所感,也回過頭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