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川一點都不想談。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株生長在黑暗中的藤蔓,無比渴望著從縫隙中漏下的一點光明,卻又害怕被灼傷……更怕在光中暴露自己的醜陋,連在暗中窺探的權力都被拿走了。
可陸闔堅定地看著他,儘管仍舊略顯虛弱,整個人看上去卻氣勢盎然、不容違逆——這其實是陸川非常熟悉的樣子,他這位兄長不論是從相貌還是能力上來說,都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過去他甚至一直感覺自己活在對方的陰影之下,又怎能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苦笑著想:現在陸闔最不願意見到的人,恐怕就是他了吧。
從一開始,他給陸闔帶去的,就隻有痛苦和災難。
陸川不敢猶豫,有些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走到床前去,也不敢坐,就站在那兒,好像犯了錯的小學生。
陸闔看著他的樣子,頭疼地歎了一口氣。
陸闔坐在床上,腿上搭著毛絨絨的毯子,頭發因為剛才是從睡夢中被吵醒而有點亂,乍一看上去顯得蓬鬆而柔軟,連冷淡的麵容都柔和下來,比實際年齡更顯小了一點。
可他依然鎮定自若,仿佛虛弱的身體不是他的,遭受的痛苦也不是他的,他仍像是那個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正衣裝筆挺地參加宴會,跟商務夥伴談笑風生。
陸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癡迷——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他總是不得不承認,陸闔實在是個太過迷人的男人。
“坐吧,”陸闔淡淡吩咐了一聲,“你不用這副表情,當時就算不是方女士,我也不會眼看著他們在我麵前做那種事的。”
陸川:“……嗯?”
也許是他驚訝的表情太過明顯,陸闔露出一點疑惑的神色:“你不是因為這個在感激我嗎?用不著——陸川,我並沒能做什麼。”
陸川忽然明白了。
對,陸闔現在還不知道,他苦心維持的冷酷無情的形象已經在自己這裡暴露得渣都不剩,他還以為自己這麼儘心地對他、恨不得把一切都碰到他麵前祈求原諒,隻是因為那時候他為了保護自己的母親挺身而出?
陸川感到有點啼笑皆非。
“我不……我是很感激你,但不單隻是因為這個,陸闔,我知道在先前的競爭中你一直在努力幫我,我那時候還……對不起。”
陸闔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他離開——或者說被趕出洪川的時候,確實心情激蕩,忍不住對陸川說了一句“我從未想過跟你作對”,可以他們兩個的關係,他也沒想到陸川真能相信啊!
陸闔竟突然感到有點生氣:“等……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這麼偏聽偏信,你還怎麼領導那麼大的公司!我不過是……咳咳咳!”
他的身體到底受了損,心情一激動,呼吸便有些不暢起來,陸川一下子慌了手腳,一時也來不及多想,本能地衝上去把他攬進懷裡,儘量溫柔地給人拍背順氣,陸闔一愣,掙紮著想要躲開,可以他現在的體能又怎麼能跟陸川抗衡?再加上咳得手腳發軟,也隻好隨他去了。
陸川還騰出隻手來倒了杯溫水,在陸闔呼吸漸漸平穩之後,慢慢地給他喂進嘴裡。
剛才還恪守禮節地維持著社交距離的兩個人突然之間湊到了一起,陸川一開始還沒有察覺,直到陸闔慢慢平靜下來,他一邊給對方順氣,一邊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兩人相觸的地方。
陸闔似乎……比上次胃病發作的時候更瘦了些,即使待在恒溫的室內,皮膚觸感也冰涼——倒是不奇怪,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而他的身體原本就不怎麼好。
陸川一時有些出神,直到懷裡的掙紮力度突然間變大,他一低頭,對上了陸闔憤怒的眼睛。
陸川刷的一下鬆開手,紅暈都蔓延到了耳朵根:“我不、不是……對不起……”高高大大的男孩子仿佛連身後的尾巴都耷拉了下來,垂著眼睛不敢跟陸闔對視,“咳……你彆生氣,我沒彆的意思,隻是——你原先做過什麼,我都已經知道了……還有,殷澤一開始確實是我的朋友,對不起。”
他發覺自己已經做過太多對不起陸闔的事,於是想要道歉的時候反而結結巴巴顛三倒四起來,都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說起。
而陸闔審視地看了他一會兒,卻並未露出驚怒的神色。
“……我明白了,”最後陸闔低低笑了笑,“沒必要,陸川,你不用愧疚,更不用可憐我。”
這一句話就像一柄利刃,倏然刺進了陸川的心臟,他疼得不敢置信,連辯駁的嗓音都開始哆嗦:“我不是……”
陸闔抬起一隻手,阻斷了他的聲音。
這男人又恢複了那種冷淡高傲的樣子,可那低語的語氣卻幾乎是溫柔的:“陸川,沒必要。”
“……”
“我從來不喜歡你,隻是陸家對我有恩,陸夫人去世以後,儘量維持這個家的和睦,讓你這個真正的繼承人能夠成長到獨當一麵的地步,本就是我的責任。”
陸川衝動地上前一步:“那你呢!你在公司那麼多年,洪川成長到今天這個地步,就是你的功勞!”
陸闔搖搖頭:“我們就不用說這些車軲轆話了,陸川,你答應我,以後跟父……跟陸先生好好相處,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