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辰桓表現得很和藹, 一點都不像是怪罪的模樣。
“這些個言官就是這樣,聽風就是雨, 每天就想著罵這個罵那個,日後恐怕朕都逃不過……你可彆放在心上。”
陸闔捧著一盞茶,輕輕啜了一口, 抬眼看向皇帝的麵容安寧和緩,就像無數個午後, 他們在京城或羽白城的威遠侯府中促膝長談中一樣。
他看著這個幾乎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 心裡有些暖。
“您願意相信我便好,”最後他笑著開口,“隻是當年老師的事,我確實有愧……”
傅辰桓抬手, 示意他彆再說了:“你已經用儘全力了,這個我知道, 不必自責。”
陸闔愣了一下, 後殿中一時有些靜默, 他不期然感覺有些冷,想著這殿中消暑的冰塊會不會放得有些多了。
不過他並未在意, 今□□堂上的事也給他敲響了警鐘——唐逸之說的對,他的身份尷尬,留在朝中難免會給人話柄,傅辰桓相信他自然是好的,但他也不想讓這孩子為難。
反正這三個月來,看到新朝班子運轉順暢, 朝臣各司其職井井有條,似乎也無需他再勞心勞力親自看著了。
孩子總有長大的一天,也許是到了放手的時候了。
想到這兒,陸闔歎了口氣,他站起身,攏了攏袍袖,跪了下去。
傅辰桓似乎吃了一驚:“你……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彆,”陸闔擺擺手,“約莫這種機會也不多了,是這樣——我今日留下,是想跟您請辭。”
“……”
傅辰桓一怔,手中茶水險些顛簸出來,他猛地放下杯子,不敢相信地瞪著陸闔。
即使方才已經得知他早備下了後路,也預料到總有一日會出現這樣的場麵,可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還是讓他的心緊緊地皺縮起來,一時都有些喘不上氣。
“陸大哥……”
“彆再這麼叫我了,”陸闔無奈地搖搖頭,“你現在是一國之君,當注意自己的言辭行止才是。”
“……”
“你彆擔心,我隻是想去這天下走走,之後或是去江南,或是回北疆,朝中若有什麼事,再找我回來便是。”
陸闔的臉上露出一種傅辰桓甚少見到的、頗為柔軟的笑意,他似乎是想到了之後逍遙自在的日子,眉目都柔和下來,上挑鳳目中波光粼粼,看上去無辜又美好。
傅辰桓背後藏著的拳頭卻幾乎攥出了血。
他的喉結艱難地動了一下,強笑道:“……那便好,陸、陸卿,吃塊糕點吧,司膳新研製的,味道很不錯。”
陸闔便也從善如流地起身,伸手去拿那淡粉色的梅花糕:“看著確實彆致,司膳手巧,陛下日後有口福了。”
傅辰桓看著他薄紅的唇輕動,小巧的糕點輕巧地隱沒其間,他緊張得混身肌肉緊繃,連腦袋都隱隱作痛起來。
當年昏沉浮香的紫極殿當中,那些無意間窺探到的背德與綺麗突然不受控製地湧入他的腦海。
皇帝忽然一陣恐慌,他想起夏摯那樣對陸闔,那時自己的憤怒和無力,而之後陸闔便帶著他遠走邊塞,籌謀造反,整整八年都沒再回來。
自己今日如此……是不是如果稍不注意,這個人便也要跑了,終其一生都不會再與自己相見?
甚至,他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夏摯?陸國公在邊城的軍隊仍是這個國家最可怕的一股力量,傅辰桓捫心自問,若陸闔再生反心,這國,他不一定守得下來。
陸闔抬頭時無意間覷見他有些猙獰的恐懼神色,有些怔愣:“皇上……?你怎麼了?”
那少年抬起頭來,緊緊盯住他,眼神像是鎖定獵物的狼。
“?”陸闔難得有些茫然,可還沒等他再問,一陣突如其來的強烈眩暈感便擊中了他,挺得筆直的身子突然微微一晃,他連忙一手撐住桌子,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小桓……”
傅辰桓站起身,一步步走過來,在虛軟欲倒的男人麵前站定,他終於伸出手去,觸到了那張不知午夜夢回多少次的、肖想已久的臉龐。他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比這個男人高了。
陸闔猛地一怔。
他再遲鈍也隱約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傅辰桓的動作太多曖昧旖旎,他想替對方找理由都找不出來,更彆說自己仿佛突然被抽空了力氣的身體,還有腰上悄悄探上的手。
“你……!”
“你彆走,彆離開我,好不好?”傅辰桓雙眼迷離地看著他,雙手抱住他的腰,小孩兒耍賴似的將臉頰靠上男人的胸膛,撒嬌一樣蹭了蹭,“陸大哥,楓銘……你留下來,永遠陪著我,行嗎?”
陸闔眼前發黑,這對他來說太突然也太荒唐了,他再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一手帶大的孩子竟對自己存了這般心思,甚至還使用如此不入流的荒唐手段……
這……荒唐!
他幾乎想指著傅辰桓的鼻子罵,或狠狠將他揍一頓,卻終究敵不過猛烈的藥性,他很快徹底暈了過去,意識中最後見到的,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上浮現出的病態的迷戀與誌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