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辰桓踏入紫極殿殿門的時候, 又有了當年被夏摯抓來時一般無著無落的恐懼感。
可眼下情形也如當年般不容退縮, 傅辰桓站在台階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仍是撩袍走了進去。
陸闔端坐在主位上, 錦袍在身, 氣質高華,傅辰桓一晃神,感覺像是又回到了從前,那時他對這個人還沒有那麼多奇異的心思,隻是滿心的敬仰孺慕, 渴望著有一天能夠追上他的步伐。
陸闔卻垂著眼, 並不對上他的視線。
“坐吧。”
桌上簡單擺著些酒菜, 傅辰桓忐忑不安地挪過去, 拿起筷子強笑道:“今天怎麼……心情不錯?”
陸闔斟了一杯酒, 開門見山:“你到底想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
“傅辰桓。”陸闔好久沒有這樣連名帶姓地叫他, “你如果對我起疑,大可要了我的命,若是想保住我的名聲,也不妨放我隱退江湖——陸國公這個身份我一點都不在意,你想往他頭上安什麼罪名,也都與我無關。”
“不是的……”傅辰桓連忙道,“我沒有,我不是要、要疑心你,我隻是……”
他突然被自己噎住,對著麵前男人通透清澈的視線, 突然覺得說不下去了。
無論多麼冠冕堂皇,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對陸闔起了疑心。
但不應該,曾幾何時,他還覺得,陸闔應該是世界上最後一個能讓自己全然放心的人。
他們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呢?
陸闔恍若未聞地繼續說道:“我思來想去,能讓你如此不放心,定要將我鎖在身邊的,也許是那藏在漠北的三萬精軍?或是幫逸之在江南置的那處莊園?”
傅辰桓猛然抬頭。
“漠北?”他口乾舌燥,“莊園?”
那天在金鑾殿上,促使他下了最後決心的密折上麵,可不是這麼說的。
陸闔打眼一看就知道出了什麼差錯:“你果然不知道這件事,”他歎了口氣,“老唐想隱退該是早就與你說了,他抽不開身,便借我的手置了個園子。至於漠北——我當時便覺得,暗中留一支軍隊的計劃有些冒險,但中原已定,戎人那裡又委實不能掉以輕心——我以為你的大局觀足以理解,皇上,所以我給你上了密折……”
“——我根本沒有收到密折!”傅辰桓猛然站了起來,他根本沒心情去理會什麼唐逸之,隻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我沒……你……”
“我知道,”相比之下,陸闔簡直鎮定得顯得有些冷漠了,“我一直沒能等到你的回複,便懷疑你身邊出了內奸。”
“?!”
“當時情況緊急,所以我就擅自做主,留了三萬人在羽白,隻是考慮到你身邊不知道什麼人能夠信任,所以我們見麵之後,也暫時沒有提起這件事,本想等到國勢穩定,親自去北疆把那些人收回來的。”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說,但兩個人都知道——傅辰桓一杯加了料的酒,便妄圖這段雄鷹的羽翼,將他囚在這令人作嘔的宮殿。
傅辰桓隻覺得手腳冰涼。
他現在哪裡還能不明白自己被人算計了——金鑾殿上收到的那封密折裡,證據確鑿言辭誠懇,九分真一分假,隻將漠北防備戎人的軍隊生生移到江南,憂國憂民便成為了包藏禍心,可笑他就真的深信不疑地一頭栽了進去,竟做出這種……
000監控的麵板上誤解值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飛快地降了下來。
不能怪傅辰桓如此輕易就相信了陸闔的話,他們相處這麼多年,陸闔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這個男人可以輸,卻絕不屑於說謊。
再說他派去江南徹查的暗衛早已出發,再派人去漠北也並非難事,是真是假,實在太容易判斷出來了。
傅辰桓一時神智激蕩,竟一時都差點忘記了陸闔話裡另一個驚人的信息:他身邊的心腹中存在內奸。
當年能截住陸闔給他的密信,還能布置了這麼大一個網,要他們君臣如今相忌陷入絕地的,得對他們多了解,又在自己身邊爬到了什麼位置?
想想就讓人遍體生寒。
李伯恒!
傅辰桓忽然心中一亮,想起前日奉上密折的那個言官來。
這個人他有些印象,雖然官位不高,但確實一直在起義軍中掌管機密信件,想藏住一封信不是不可能,但謀劃這麼大的事,他身後也定然有人暗中操控……
皇帝正心煩意亂,一聲幽幽的歎息傳進了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