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是他才注意到他們,黛笠他們其實早就在旁邊站了一會兒了,也聽到了趙三和李二狗的對話。
趙三:“你們不是我們村的人吧?”
鄔雪霖:“我們是河對麵工廠的人,因為最近有人曝光我們,說我們工廠亂排亂放,汙染了三清河,我們來查汙染源的。”
三清河正是那條河的名稱。
趙三頓時臊得抬不起頭來。
“汙染源應該是我們村子,讓你們背黑鍋了,真是對不住。”
黛笠:“方便跟我們講講這個村子的情況嗎?我們工廠和你們村子共鄰一處水源,河水被汙染並不隻是你們村自己的事。”
趙三爽快的同意了:“我家不遠,不介意的話去我家坐坐吧。”
去趙三家的路上,他們知道了趙老三的名字,趙焱。
趙焱從小在村裡長大,是一路見證了洋垃圾生意興衰的人。
見證了家鄉的天由藍變灰,見證了河水從清變濁,見證了風景如畫再到垃圾遍地。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極其厭惡家鄉的洋垃圾生意。
考出去那年,他曾經暗暗發過誓,再也不要回來了,再也不要回到這個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村莊。
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對家鄉的思念反而愈加的濃烈。
他思念那個鳥叫蟬鳴的家鄉,思念那個綠草茵茵的家鄉,思念那個水清魚肥,湛湛晴空的家鄉。
他現在才三十六歲,他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夠再看一次自己童年記憶中,家鄉的模樣。
心中的執念讓他毅然決然的辭掉了高薪工作,不顧家人的反對,隻身回到了這裡。
他想靠自己改變村莊現狀的想法有點天真,但他就是想去做。
在趙焱的記憶中,一路上都有他童年記憶中的樣子。
他指著一處臭水塘,跟他們講解說:“那邊本來種滿了蓮藕,夏天的時候我們會撐船去摘蓮花、采蓮子,到了冬天,大人們會挖蓮藕回來做糯米藕,燉蓮藕排骨湯,池塘裡麵還養了很多鯉魚,最大的一條有二十多斤,比當時的我還高。”
回憶起童年,趙焱的臉上滿是向往。
而現在的水塘毫無生氣,彆說蓮藕荷花了,就連水草也看不到一根,整個水塘的顏色和三清河一模一樣。
“我兒子最喜歡他婆婆做的糯米藕了,說他婆婆做的糯米藕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糯米藕,但他都不知道,這個水塘裡的蓮藕做的糯米藕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糯米藕。”趙焱滿滿的遺憾。
又走了一會兒,他指向了兩根枯樹:“那邊以前是兩顆桑葚樹,每年會接又甜又大的桑葚果,夠我們全村的人吃,小時候我們都跑到樹上,坐著吃一下午,後來因為汙水排放,把桑葚樹的根燒壞了,我就再也沒有吃過桑葚了。”
“對麵本來是一片蘆葦地,有幾十畝的蘆葦,金燦燦的特彆漂亮,以前我們村上的人大多數都會做蘆葦手工藝品,是老人們祖傳的傳統手藝,我爺爺就編的特彆好,還接過海外的訂單,可惜手工活沒有洋垃圾生意掙錢,現在蘆葦不長了,也沒人會編蘆葦的手藝了。”
趙焱記得沿路的每一景一物,因為家鄉的一切在他的腦海裡重複勾勒了無數回,成了一副雋永的畫。
從他的敘述中仿佛還能依稀看到,三十年前如畫如景的村莊。
也難怪他至今念念不忘,最終又回到了這裡。
走了近一刻鐘,終於到了趙焱的家。
趙焱的家在村莊的最裡處,他家跟外麵光鮮亮麗的小彆墅不一樣,是一棟普通的二層樓房,多年沒有住過人,透露出一些破敗的跡象。
他的家人都沒有回來,現在家裡隻有他一個人,找了半天才找到兩個富有年代感的水杯。
“家裡很久沒住人了,很多東西都不齊全,希望你們彆介意。”
鄔雪霖:“趙哥你彆忙活了,坐下我們聊聊吧。”
趙焱站在自家門口抽煙,憂愁地呼出一口煙:“你們也看到情況了吧,這就是我們村現在的樣子,村上的人隨意排放了二三十年,就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鄔雪霖:“據我所知,你們村上以前正規處理垃圾,就沒有配備汙水處理裝置嗎?”
趙焱:“能配備汙水裝置的都是大廠,以家庭為單位的小作坊舍不得花那個錢,汙水處理是要花成本的,大廠配備了汙水處理係統也是為了應付檢查,平時一樣的舍不得用。以前大環境也不一樣,上下都在高速發展,環境這一塊管得並不嚴,可以說是完全沒人在意。”
大家一致悶頭往前衝,等回過頭一看,當地的生態破壞已經形成了毒瘤,再想治,隻能刮骨療傷,且無法一次性治愈。
管轄部門不是沒管過他們這裡,但是有個很現實的問題,太多人靠垃圾生意為生,你一刀切了,不讓大家從事垃圾處理的工作,多少人要因此餓肚子。
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老人,為了子女的利益可能會因此做出極端的行為,給社會帶來負麵的影響。
要想讓大家放棄做垃圾生意,那就必須另外給他們找一條出路,一條不比垃圾生意收益低的出路。
顯然這是不現實的,從事垃圾生意的村民們大多都當了一輩子的小老板,臨了自然也不願意再去給彆人打工,可當地的生態又發展不出彆的產業來。
當地棘手複雜的情況,致使相關部門一直沒有找到最佳的處理方法。
不知不覺間,趙焱手中的煙就抽完了。
黛笠:“現在你們村上還有多少家在從事垃圾再生生意?”
趙焱把煙屁股掐掉了,重新回到了屋裡:“138戶。”
比黛笠預想的還要多。
趙焱:“靠垃圾生意吃飯的人現在都還有五六百人。”
這也是村裡人有恃無恐的依仗,他們堅信法不責眾,不可能把他們全部人都抓進去。
黛笠:“還有多少人沒做垃圾生意?”
趙焱:“一兩百個吧,都是上了年紀不願意離開故土的人,年輕人基本都不在這裡,願意帶在這裡的年輕人都在做垃圾生意,你們剛剛看到的李二狗就是。”
“不過最近兩天我有兩個發小要回來了,我們說好了要一起改善家鄉的環境,他們也願意付出自己的一份力。”
黛笠:“你們打算怎麼改善?”
趙焱:“我們商量了一下,先在村裡新建一個汙水處理廠,把最嚴重的廢水問題解決了。”
黛笠:“你的運營成本從哪裡來,你們村裡的人會把運營成本付給你嗎?”
連蓄水罐都不舍得花錢買,這樣的人肯定不止李二狗一個。
趙焱:“我把我們想法給村裡大部分人說過了,雖然他們還是舍不得出錢,不過也表示願意出錢處理汙水,隻有李二狗幾個人可能會比較麻煩,不過這點錢我可以墊付。”
鄔雪霖:“就怕彆人看到李二狗幾個人不付錢,他們也想賴著。”
趙焱苦笑了一下,他最擔心的也是這一點。
要說村裡的人有多不守規矩,似乎也沒有,他們就和普通人一樣,不願意自己吃虧,愛占點小便宜,愛從善如流。
以前剛開始決定治理環境的時候,要求他們購置汙水處理裝置,他們都很配合,相繼采購回了家裡。
但永遠會有那麼一兩個心術不正的人,想要降低成本,提高收益,第一個帶頭破壞了規矩。
一旦有人開了個壞頭,周圍的人馬上有樣學樣,跟著開始直排。
那些老老實實按規定處理汙水的人,反而要被人嘲笑。
久而久之大部分人都被同化了,隻有極少的一部分人還在堅持的處理汙水。
趙焱:“也不能因為有困難就不建汙水處理廠吧,大不了到時候挨家挨戶的去要,人家不給我就不走。”
“我們當地的政府也表示了會積極支持我們的工作,適當的給予我們補貼,汙水處理廠應該不至於辦不下去。”
談起即將建成的汙水處理廠,趙焱還是懷有滿滿的信心,臉上也難得的看到了笑意。
黛笠:“我其實不建議趙哥你建汙水處理廠。”
趙焱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不解的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黛笠給他分析說:“你們這裡的垃圾生意已經成為了產業鏈,將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可能都還會繼續從事垃圾處理的貿易。”
趙焱點頭:“對啊,正因為如此我才更是要建汙水處理廠的啊。”
黛笠:“汙水處理廠你賺不到錢,還很有可能開不下去,你不如做垃圾分解器的生意吧,我保準你能掙到錢,還能還你的家鄉一邊淨土。”
趙焱:“垃圾分解器是什麼?”
黛笠:“簡單的理解就是自動分解垃圾的機器,與你們村村民乾的活兒一樣,不過垃圾分解器不會產生氣體煙霧,更不會產生汙水,是零排放的分解機器?”
“零排放?”趙焱喃喃道,“還有這樣的機器?”
黛笠:“到時候你來我這裡進貨就是了。”
趙焱震驚的看著他們:“你們是來推銷你們那個垃圾處理器的?”
他真情實感的說了半天,對方居然隻想做他的生意,賣機器給他?
鄔雪霖無語的笑了一下:“不是,我們不是專門來賣機器的。”
趙焱擰著眉頭看他們:“那你們到底是乾什麼的?”
鄔雪霖:“趙哥你去查一下三清河對麵工廠的名字,查完你就知道我們是乾什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