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提到風不夜, 逐晨就知道風不夜過來了。跟他同行的,還有懷謝等人。大約是察覺到此地的魔氣變化,前來查看情況。
眾人一到, 見這氣氛, 便知道事情不對。
懷謝的目光在對峙的二人中轉了一圈,無法從他們的表情中讀出什麼緣由, 隻能問道:“逐晨,怎麼回事?”
逐晨含糊道:“些許小事。”
“些許小事,說開即可。”懷謝鬆了口氣, “怎鬨成這樣?你是說了什麼不對的話,惹鴻落道友生氣了嗎?”
風不夜已召出瀚虛,執在手中, 招手道:“逐晨,你先過來。”
梁鴻落微低著頭,表情明暗不定,可任誰都能看得出他對風不夜的敵意,尤其是在瀚虛劍的劍魂被喚醒之後。
若是原先,他還有對風不夜的顧忌與戒備,現下是徹底撕破臉了。
懷謝頭疼,心道原本不是已經安排好了嗎?怎麼又吵起來。他還是很好脾氣地道:“不如回去再說吧, 此地風大。”
“回去?”梁鴻落昂起下巴,嗤笑道,“我既已叫你們識破了真麵目, 如何還能與你們回去?”
懷謝道:“什麼真麵目?生氣時說的話, 不要太當真。”
懷謝以為這回也隻是一場尋常的爭端而已。結果梁鴻落瞥他一眼, 並不搭話,曲指成爪, 自手心凝練出一團濃重的魔氣。
那魔氣中帶著紫光閃電,滋滋作響,幾要撕破空氣,還能隱隱聽見一絲龍嘯之音。
梁鴻落五指握緊,從虛空抓出一把長達七尺的長劍來。
那劍通體白色,上寬下窄,像是由什麼巨大的骨頭雕刻而成。劍身上覆有一道淡淡的金光,粗粗看去,像是沒有劍刃。
懷謝從未見過這種造型的劍,可略有耳聞,知道這應當是把斬龍劍。再看它出現的方式,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躲在石頭後麵正看得津津有味的若有猛然虎軀一震,顫抖地指向前方,驚駭道:“魔、魔……是魔君啊!”
他說完久久聽不到回音,扭頭看去,才發現自己的兄弟已經被嚇得翻起了白眼。
若有忙將他扶住,讓他靠在石頭上緩神,一麵拍著他的背,一麵戰戰兢兢地朝前方窺視。
還好,有仙尊在。
朝聞可真是來對了。
可是仔細想想,若是不來朝聞,他那裡有當著魔尊的麵說魔尊壞話的機會?
若有思及此處,悲傷得眼眶濕潤。
那些愁和怨呀,深深問蒼天……
懷謝露出一個苦笑。
藏得真深,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梁鴻落用的是劍。準確來說,梁鴻落的兵器向來都是隨手拿、隨手使,不拘泥用些什麼,符合他野路子出身的身份。
他自嘲道,勞煩魔君,還這般紆尊降貴地欺騙自己。
風不夜與梁鴻落也算是有兩世淵源了,從未有機會問他這一句:“為何?”
他身上有龍魂,而梁鴻落手中的斬龍劍是用龍骨所製,兩者感應之下,神魂俱是顫動。苦苦抑製才壓住對彼此的殺意。
梁鴻落說:“自是來報仇的。”風不夜記得清楚:“我與你,應該並無仇怨。”
“我與你有,我與你們樸風宗的人有。”梁鴻落說,“我小妹與樸風宗的人更是有血海深仇!”
懷謝脫口而出:“你小妹是誰?”
“我小妹……”梁鴻落提及便心臟抽疼道,“不過是一個可憐人罷了。”
他小妹是沒有名字的。家貧,出生的時候家中已經沒有了餘糧,母親讓父親將她抱到屋外,想用土埋死。梁吟撲過去將她挖了出來,抱在懷裡。
父親告訴他,家裡養不起,若是要救她,那就自己養。
梁鴻落看著懷裡的嬰兒。剛出生的孩子渾身紅通通的,睜不開眼,很不好看,連哭聲也跟耗子似的,細弱難聞。
可她用力抓住了他的衣裳,依靠在他懷裡。
這世上,唯有自己能保護她,她也唯有依靠自己。梁吟第一次明白了所謂相依為命的重量。
他低下頭,將臉貼在嬰兒的額頭上,感受著這脆弱的生命向自己求救。
對於渾渾噩噩的少年來說,他第一次明白了自己活著的意義。也是第一次知道,這是家人。
梁鴻落說:“她很聰明……”
她好像能聽懂自己的話,從不嚎哭。比彆人家的孩子要更早懂事,一些瑣碎的東西,也能記得清楚,還曉得提醒他。在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喜歡揮舞著手,咿咿呀呀地給他比劃。
梁鴻落當時想好,等她長大,就送她去念書、識字,叫先生給她起個好聽的名字。所以他要攢錢,他要勤快。
可還不等他想好要怎麼供養小妹長大,她就被搶走了。
梁鴻落低低笑了一聲:“那回,你們樸風宗的修士,說要來招弟子,隻用了不到一串錢就將她買走了。你們的那些弟子……全都是一些家境貧寒的女孩子。年紀小的還不懂事,大的倒是可以送去成婚了。我不許,我知道那不是。你們樸風宗的人命金貴,不能這樣羞辱,才出來買那些草芥一樣的孩子,是不是?反正在你們眼中,與樸風無關的貧民,連螻蟻都不如。”
無論當時他如何撕心裂肺地懇求,那兩人也沒有在意。
他緊緊握著小妹的手,耳邊一片轟鳴,聽不見外人的嘶吼。亦不顧彆人威脅似地敲打在自己身上的拳頭。
他知道的,要是他放手了,他再沒有挽回的機會了。可即便他不放手,他也沒有任何辦法。隻不過是固執的,希望用堅持換取大人的一點慈悲。
然而他們這些人,早已在世俗中修成了鐵石心腸,哪裡會在乎一個孩子的心情?
那個女人一把將他揮開,衝著他的臉吼說:“她是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