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逐晨敲門的時候, 風不夜已經脫了外衣,準備休息了,聽見聲音, 又披衣過去開門。
二人一裡一外地站著, 麵麵相覷,誰也沒有開口。
風不夜神情與往常略有不同, 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點奇奇怪怪的探究。一會兒是沉思的模樣,一會兒又好像在自我懷疑。
逐晨當他是在措詞, 為他尋個台階下,笑說:“我喝杯茶。”
她越過風不夜,熟稔地走進去, 剛提起桌上的水壺,一雙手從上麵按了下來,冰冰涼涼地貼她的手背上。
風不夜冷著聲,不讚同地說:“冷茶,傷胃。”
逐晨頓了一秒,繼續提起水壺:“想起來了,冷水而已,不是什麼茶。”
風不夜:“冷水也傷胃。”
風不夜竟然也有養生的一天?
逐晨詫異地眨了眨眼, 還是將東西放回到桌上。
可她不喝水,場麵又變得尷尬了,隻好左顧右盼的, 打發時間。視線遊離中, 突兀對上風不夜的眼神, 大腦都沒思考,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今日真渴啊。”
說完又覺得自己陰陽怪氣, 並不是真的渴,乾咳一聲想糊弄過去,當無事發生。風不夜卻拎過桌上的茶壺,置於掌心上,用火係的法術給它加熱。
逐晨聽著咕嚕咕嚕的氣泡聲在壺中翻滾,不久後有熱氣從窄細的壺嘴裡飄出,氤氳一片。等水壺的泥陶蓋子被熱氣頂得不斷起落碰撞,裡頭該是都要沸騰了,風不夜才將水倒給她,好脾氣地說:“喝吧。”
他這一番舉動,倒叫逐晨覺得自己是在瞎講究了,怎非要來這邊喝杯熱水?
她手指在杯壁上碰了碰,果真是燙得灼痛,感動地說:“師父待我真好。”
她說完臉沉了沉,補充了句:“師父待幾位弟子都很好,對同門的師兄弟也樂於指教,隻對自己從不上心。”
她說完掐著杯子的邊緣,端起來喝了一口。
這水一點也不清甜,煮沸過後,淌過喉嚨反有種乾澀的味道。尤其是極為滾燙,她不小心,直接在嘴裡燙出一個泡來,嗓子眼也跟被刀割過似的,帶上了刺痛。
逐晨張開嘴哈了口熱氣,不敢暴露自己此舉的蠢笨,將痛呼聲咽了下去,眼裡硬生生憋出點淚光。
風不夜身形一閃,白衣轉至她對麵。
逐晨遮掩著偏過頭,想避開他的視線。然而一雙手率先錮在她的肩膀上,叫她定在原地。
風不夜聲音裡的情緒複雜難懂,隻聽著低沉厚重:“若師父不在了……”
逐晨心說怎麼又來?難怪有些人死之前能立個百八十遍遺囑,是覺得閻羅王在他門前不停打轉嗎?
風不夜接著道:“這話上次是同你說笑的。”
逐晨茫然抬起頭:“啊?”
風不夜的手已撫上她的臉,要將她眼角那點稀缺的淚水擦去。
“所以你不用為我難過。”
逐晨本來都快將眼淚吸回去了,可覺得對不起風不夜的這點柔情,又給苦苦擠了出來。
風不夜看在眼裡,隻覺得她是艱澀苦悶。
自出了樸風,他長久閉關修煉,風長吟又乳臭未乾、性情跳脫,麵對這樣大的變故,逐晨不僅要獨挑大梁,還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也是苦難這把刻骨刀,倏忽之間,叫她整個人脫胎換骨,一瞬千裡,變化快得叫他都不敢相信。
仿佛昨日還是一個需要依靠著他,同他撒嬌的孩童,今日已經像塊千錘百煉過的巨石,身上有了無堅不摧的毅力,能他比肩而立了。
風不夜心誌向來堅決,從不會為自己做過的決定感到懊悔。原先想到入魔、殞身,也隻是為自己窮極一生仍難窺大道,存有些許憾意。人之生死對他則有如風沙過境,都是自然變遷,從來是尋常看待。而此時心中卻無端生出一股悵然情緒。
他看不見逐晨往後會變成什麼樣的人了,這突然竄出來的念頭,讓他意識到自己正覺得不舍。
他迅速將這些雜念壓下,想到更遠處的地方去。
來日魔氣侵蝕,朝聞不知要麵對何種困境,起碼要將逐晨的顧慮消除,給她留些太平點的世道,不枉他重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