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 / 2)

“倒不是任務。”樂小義的笑容頗為乾淨,左詩萱見了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淺淺地彎了彎眉眼,“我前陣子看見幾冊樂理,頗覺有趣,今日便來謄抄了一部分回去。”

左詩萱懷裡抱著幾冊竹簡,隨意拿了一卷起來,朝樂小義揚了揚。

樂小義性子熱絡,左詩萱又對她關照有加,她心裡感激對方,見其手中東西多,就主動上前兩步“那現在要回南院了嗎?我幫你拿一點吧!”說著,她已將左詩萱手裡的竹簡分了兩卷到自己手裡,雙手捧著。

左詩萱也沒跟她客氣,微笑著道了謝,與樂小義一前一後朝藏書樓外走。

路過樂小義方才駐足的書架時,左詩萱的視線自樂小義翻閱過的那一冊《劍神宗本紀·弘義篇》上一掠而過,目露深思之色。

兩人相攜在守樓的執事處登記了離開的時辰,樓外雨已經停了,樂小義便將豎乾了雨水的傘連同竹簡一起抱在懷裡,自宗務廳內穿行而過時,意外碰見了老熟人何雲露。

“樂小義?”何雲露率先出聲。

樂小義訝然回頭,遂抿唇一笑“你也在呀?”

何雲露不動聲色地睨了一眼走在樂小義身側的左詩萱,她原本在與執事說話,見樂小義與左詩萱自後院有說有笑地走過來,頓時轉移了注意力,匆匆結束與執事間的談話,快步上前與樂小義打招呼。

左詩萱氣質卓然,容貌秀麗溫婉,眼角微微帶笑,給人親近之感,讓人見著便覺得她是一個溫柔且容易相處的人。

見樂小義與左詩萱走得近,說話時眉宇間儘是笑意,何雲露不知為何心底有些著慌,鬼使神差地一步走到左詩萱麵前,朝她拱手笑道“我叫何雲露,是樂小義的朋友,敢問這位師姐如何稱呼?”

樂小義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左詩萱眼裡則閃過一刹驚訝,很快便消匿無蹤,隨後大方得體地回了何雲露一個微笑“左詩萱,何師妹,我聽說過你。”

何雲露兩眼瞬時瞪大,柔唇微張,顯然知道左詩萱的名號。

樂小義入外門的時間尚短,對外門不甚了解,但何雲露成為外門弟子已經一年有餘,自然聽說過南院左詩萱的名字。猝不及防見到外門傳說中的人物,何雲露被震得呆住了。

樂小義怎麼就和左詩萱扯上關係了呢?她才來外門幾天?看起來兩人似乎還很親近。

她呆呆的樣子惹人發笑,左詩萱眉眼柔和,唇角微彎,眼中笑意更深。

樂小義仍在狀況外,見何雲露不說話,便用腳踢了一下她的鞋尖,小聲提醒“師姐在與你說話呢。”

何雲露如夢初醒,像個受驚的兔子失措地退了一步,未經思考上半身便躬下去,向左詩萱作了個揖“師姐才是,如雷貫耳!雲露冒犯了!”

左詩萱好笑地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樣子,勸慰道“你是樂師妹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不必這般拘謹。”

何雲露還沉浸在震驚中,不知是為左詩萱和善的態度還是為左詩萱話語中透露出與樂小義的親近,她既驚且亂,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左詩萱便善解人意地笑了,問道“我與樂師妹現下要回南院,何師妹一起走嗎?”

大腦陷入空白的何雲露這時候終於又找回了一點神智,連忙應聲“我正要去南院找樂小義切磋。”說完她瞅瞅一臉莫名其妙的樂小義,聲音低了些,語調卻格外堅定,“一起走吧。”

樂小義越發覺得何雲露性子古怪,這人前不久才揍了她一頓,明麵上的修為也高於她,與她切磋有什麼好處?但因左詩萱在場,樂小義不好多說什麼,隻得緘口不言。

途中三人無話,樂小義偏著頭不知在想什麼,何雲露偷偷瞥一眼樂小義,又看看左詩萱,不知以什麼由頭與樂小義搭話,便將視線轉向左詩萱,沒話找話地說道“兩個月後樾清居要舉行四院比武,聽說每年都有的,左師姐要參加嗎?”

“不參加。”左詩萱將何雲露的一係列小動作儘收眼底,聽清何雲露所言,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止是她不參加,南院脈元境十層以上的弟子應該都不會參加這個比武。

何雲露問出口後才想起來一件事,頓覺懊惱,眉頭皺成一團,欠身俯首向左詩萱道歉“我失言了。”

去年樾清居四院比武大會上出了意外,東院有一名脈元境十一層的弟子因對手沒有及時收招遭到重創,險些被廢掉一身修為,當時下手的人,就是南院的邵煜。

因柳清風監管不力,整個南院連帶受到處罰,規定十年內南院脈元境十層以上的弟子不能參加四院比武,有了這樣的限製,南院十年內都無緣奪魁。

她提這一句極有可能得罪左詩萱,在她匆忙道歉之後,左詩萱道了一聲“無妨”,她臉上的微笑一如既往,溫溫柔柔的,讓人看不出她真切的喜怒。

何雲露不敢再亂說話,低下頭不吭聲了,樂小義不明就裡,沒懂何雲露急轉直下的態度是怎麼回事,她說的失言又是指的什麼。

氣氛過於沉凝,樂小義主動出言緩解尷尬,扭頭問左詩萱“什麼是四院比武?”

何雲露怒瞪了樂小義一眼,平時看著挺聰明的人,怎麼突然就變成了個棒槌,哪壺不開提哪壺,她都把話題掐掉了,樂小義怎麼還問?

樂小義若知道何雲露心中所想,必定大聲喊冤,明明是何雲露先吊起她的好奇心,還不能讓她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左詩萱瞥見何雲露怒瞪樂小義那一眼,但覺她兩眼圓睜的模樣有趣極了,微微掀起的唇角笑意漸深,順著樂小義的問話回答“樾清居每年十一月會舉行一次四院比武,奪魁的院落可以代表樾清居參加十二月的劍樾堂宗會。”

左詩萱已開口了,何雲露不好打岔,隻得乖乖聽著“一年一度的劍樾堂宗會非常熱鬨,參與宗會意味著可能見到堂內許多知其名而未蒙其麵的前輩高手,結交樾清居外其餘八居弟子,這等好事自然人人趨之若鶩。”

樂小義奇怪地瞅了一眼朝她擠眼睛的何雲露,好奇問道“你眼睛怎麼了?”

何雲露神色發苦,見左詩萱也看過來,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揉得眼眶發紅,小聲道“好像進了沙子。”

樂小義“哦”了聲,又問左詩萱“那師姐為何不參加?”

何雲露簡直想跳起來給樂小義一巴掌,叫她那麼多話!但事已至此,何雲露阻止不了樂小義,隻能頻頻偷看左詩萱的臉色,也不知道左詩萱會不會生氣。

樂小義沒有接收到何雲露的示意,好奇的眼神純粹乾淨。

左詩萱笑吟吟地瞥了眼懊惱的何雲露,這才開口將緣由解釋給樂小義聽。

樂小義從左詩萱的話中明白了何雲露先前那句“失言”的來由,她眉頭皺起,喃喃問道“那輸了的三院就沒機會去了?惜敗的師兄師姐們,豈不可惜?”

禍是邵煜闖的,像左詩萱這樣被剝奪了參比權的弟子也不能去宗會的話,未免太偏頗了。

左詩萱為樂小義的率直彎了彎眼“沒能奪魁的三院的弟子也能隨行出席,隻不過名額有限,具體名單中有誰,全看柳執事如何安排。”

“那就是還有機會了。”樂小義道,複朝何雲露眨眨眼,眼裡有笑。

何雲露這才明白,原來樂小義是故意的。

樂小義誤以為何雲露想結交左詩萱,主動出言緩和兩人間的關係,倒是誤打誤撞替何雲露解了圍。

何雲露不知樂小義心中所想,卻為樂小義此舉暗暗欣喜,不如先前那般緊張了。

三人說話間不知不覺走回南三閣,左詩萱從樂小義手中拿回書簡,笑言“多謝樂師妹。”遂辭彆二人回了自己的房間。

何雲露借故切磋跟著樂小義,在南三閣逗留了一炷香的時間,直到她手中的劍被樂小義打落第三次,樂小義噔的一聲將思泫劍杵在青石板上,皺眉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樂小義將修為壓在體元境一層,與體元境二層的何雲露切磋,卻完全占據上風,但凡何雲露稍微認真一點,也不至於連續三次十招之內就敗了。

何雲露深吸一口氣,看了看二樓那扇自左詩萱進門後便再未打開的房門,而後神情複雜地望著樂小義,那眼睛裡滿是幽怨的情緒,將樂小義看得頭皮發麻,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一步。

良久,何雲露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快步朝樂小義走過去,在樂小義詫異的目光中拉過她的胳膊,貼著她的耳朵小聲問道“你和左師姐很熟?”

樂小義聞言愣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她腦子一轉,越加肯定何雲露是想結交左詩萱,想必對對方心存畏懼,這才從自己這裡打探消息,思及此,樂小義本著能幫則幫的原則,實誠地回答“前天認識的,左師姐人很好,挺容易相處。”

若需要,她可以替何雲露搭線,隻是她也才認識左詩萱兩三天,對其並不十分了解,所以未將話說滿。

何雲露一臉驚訝,樂小義和左詩萱親近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才認識,她還以為樂小義與左詩萱有舊交情,原來是她多心了。

但是,才認識兩三天就能和左詩萱有說有笑,還誇左詩萱人好易相處。

何雲露心裡澀澀的,偏生樂小義對此毫無所覺,甚至極為認真地考究她的劍術,心裡沒由來躥起一股氣,何雲露咬著唇,眉頭一擰“今天到此為止吧,我先回去了。”

樂小義“???”

她剛才說的話有何不妥?又哪裡得罪了何雲露?

但何雲露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了,樂小義追了兩步,何雲露腳下生風,將她遠遠甩在身後,出了南三閣便不見蹤跡。

樂小義執劍在路口站了會兒,用鼻子哼氣,悶悶道了句“莫名其妙。”

何雲露越走越快,剛出南院她就後悔了,懊惱地停下腳步,轉身想回去找樂小義,卻沒有往回走的理由。

她垂首站在被秋風吹黃了葉的老樹下,任由散落的枯葉盤旋至她肩頭。

歡喜與酸澀都來得突然,不給人絲毫適應的時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樂小義的一言一行都牽動著她的心,每一次從發呆中驚醒的瞬間,她的腦海裡都閃過同一張笑臉。

樂小義不知道的是,在她為自己的傷勢頹唐時,還有一個人也為她黯然神傷,連樂小義自己都差點放棄,何雲露卻始終期待著她執劍前行。

她以為她隻是為樂小義重新振作而高興,為兩人能成為朋友而歡喜,卻在不覺間滋生了更加貪婪的心思。

何雲露雙手捧麵用力呼吸,拂去心頭窒澀,暗暗下了決心。

金鱗不是池中物,她從很早之前就見識過樂小義默無聲息的努力,那人的勤懇絕不輸於任何人,如今體元境的瓶頸不能束縛她的腳步,幻千世界的驚險遭遇也沒有奪去她的性命,又有左氏之女與之交好,她的未來不可限量。

何雲露拇指拂落眼角的淚滴,目光澄澈清明。

隻有持續不斷地奮進,竭儘全力地追趕,才不至於離她越來越遠。

何雲露走後,樂小義恢複了往日的修煉節奏,除了必要的集會,她都一個人待著,潛心修煉,研習劍術,在鴻蒙劍心的輔助下,對劍意的理解一日千裡。

她本以為會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姬玉泫,但是沒想到短短半個月之後就迎來了新的契機。

樂小義站在五雷陣中,看著四周躍動的猩紅符火,短暫的驚訝後,抿唇笑了。

一回生二回熟,樂小義大致明白了五雷陣的規則,與其做無謂的反抗,不如努力在競爭中活下去,並從中找尋機遇。

離開浮屠宮後被封印的血契重新有了感應,樂小義查看了自己的浮屠點數,驚訝地發現一百的初始值變成了一百三十。

她稍一思量便明白過來,上次進入幻千世界,除了最開始那個援救洪夢兒的任務之外,她中途還接了一個從玄天宮人手中脫身的隱藏任務。

洪夢兒被姬玉泫帶走,任務失敗扣了二十個浮屠點,但是隱藏任務成功了,又獲得了五十個浮屠點,算起來還有三十個浮屠點的盈利。

微不足道的三十個浮屠點數讓樂小義笑得像個傻子,因為這些點數,是姬玉泫送給她的。隻要想到在幻千世界中有遇見姬玉泫的可能,她便精神振奮,一點也不怕即將遭遇的艱險。

她從血契中抽出心神,收斂了太過明媚的笑臉。

數息已過,陣上金光亮起,一道道人影接連出現在五雷陣中,她視線掃過同台的兩張陌生麵孔,隨即就越過符火看向遠處的另外四方浮台,嘗試從那些模糊的身影中找到姬玉泫。

她不知道姬玉泫是否就在這些人當中,但她始終心懷期待。

正當她左顧右盼,觀察周圍浮台上的人影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道低低的男音“樂師妹?”

樂小義一怔,循著聲看過去,見出聲之人是她剛才晃眼一看在心中判定為陌生麵孔的男人,她這才注意到對方身上穿著劍神宗外門弟子袍服,遂擰著眉,又細看一眼,終於從那張過於普通的臉上覺出些熟悉的感覺。

“王師兄?”樂小義張了張嘴,從久遠的記憶中找到些許線索,語氣不太確定。

她話一出口,對方就笑起來,兩步走到樂小義麵前,壓低了聲音問她“我聽說你今年進入外門了?”

樂小義鬆了一口氣,應該沒有猜錯對方的身份。

她嘴角抿出和善的微笑,點頭回答“僥幸而已,想不到能在這裡見到王師兄。”

這人的確是她認識的,叫王文碩,隻不過兩人並不相熟,七八年前樂小義剛來劍神宗那會兒與之有過幾麵之緣,後來他就突破體元境進了外門,此後再無聯係,不怪樂小義一時間想不起來。

不料王文碩也是浮屠宮門客,樂小義有一回聽人說王文碩入外門後修為精進飛快,此時一見果然不凡,觀其氣息麵貌,即便沒有突破脈元境,也相去不遠了。

“我也沒想到。”王文碩笑容憨厚,複問,“你的傷好了?”

王文碩在成為外門弟子之前曾在樾清居的藥館當值,那時候樂小義的傷勢嚴重,時常去藥館,故而見過幾次。

劍神宗有不少女弟子,但像樂小義這樣好看的沒有幾個,特彆是她微微笑著的時候讓人瞧著頗覺乖巧,說話時溫和有禮,從不吝嗇自己的好意與人為善,一來二去,王文碩便記住了她。

“已經好了。”樂小義笑,“承蒙師兄掛懷。”

“文碩,這位是?”浮台上另外一名藍衫男子走過來,麵露疑惑地看向樂小義。

其人直呼王文碩的名字,兩人顯然關係頗為親近,王文碩便將樂小義介紹給對方認識,隨後又對樂小義道“此乃瀚海龍宮的龍言師兄,我與龍師兄多次一起執行任務,龍師兄修為高深,待會兒若有行動,全聽他安排便好。”

樂小義點頭,朝龍言微笑拱手“劍神宗外門弟子樂小義,見過龍師兄。”

瀚海龍宮不在大禹王朝境內,它和玄天宮一樣神秘,樂小義隻在神荒大事紀年的書冊上看到過這個門派的名字,倒是不曾想有朝一日能有幸結識瀚海龍宮的弟子。

龍言是一位骨元境高手,從外貌上看約摸二十出頭的年紀,其修煉天賦與左詩萱相比也不遑多讓,他一眼便看出樂小義的深淺,禮貌地點頭應道“你好。”

王文碩與樂小義敘了兩句舊,片刻之後,兩道金光接連亮起,從光陣中走出兩人,樂小義一眼掃過去,皆是生麵孔,氣息沉斂,修為不俗,隻比龍言稍遜,樂小義再一次在隊伍中墊底。

兩人現身後主動自報家門,樂小義聽了一耳朵,他們來自不同的小宗門,門派名字樂小義沒有聽過,隻記住了這二人中個子高一些的姓劉,矮胖的那一位姓錢,同為脈元境八層修為。

眾人默契地將修為最高的龍言視為隊長,天行者如期而至,不過這一次接引他們的不是樂小義見過的肆玖,換了一個與肆玖打扮相似的人,麵具上的花紋有些許區彆,代號叁柒。

五雷陣啟動的時候,樂小義心裡想著,參與任務的浮屠宮門客應許是隨機抽調,不限時間,不限地點,這次雖然沒有見到何雲露,但也許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何雲露也會和王文碩一樣,通過幻千世界的力量飛快成長。

有浮屠宮在,無論多大的改變,都不足為奇。

眼前光影變幻,待視野重現清晰,入眼草木蔥蘢。

樂小義四下一望,他們身處一片鬱鬱蔥蔥的山林之中,空氣裡除了泥土和花草的氣息,還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

龍言抬起胳膊,示意身後幾人先隱蔽一下。

他躬身將自己隱匿於灌木之後,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麵,四下逡巡,於一片坍塌的草叢中尋到兩滴新鮮的血跡,用指尖蘸了點,嗅聞後分辨出是人血。

叢林中除了嗚嗚風聲與沙沙樹葉聲,並無其他異響,但氣氛卻沒由來一陣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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