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間,唯有一條彎曲的盤山小路能夠進入宋家莊。
趕驢車的大爺也姓宋,他感慨道:“從前這條路連驢車都過不去,隻有人能走過。還得小心這旁邊的山林草叢裡有沒有一條蛇鑽出來。”
他們公社本就偏僻,而宋家莊更是偏僻。它四麵都是山,周圍村莊的人都喊宋家莊是山溝中的山溝。
不過這幾座大山中,並不是隻有宋家莊一個村莊。宋家莊隔壁還有一個村子,叫竹莊。
宋禾的姥姥家,也就是米寶的家,就在竹莊當中。
從前沒什麼人願意把姑娘嫁到這兩個偏僻的村子裡,直到這裡修了路後,這種情況才改善許多。
隻是旁人嫌棄的山溝村莊,如今卻是宋寧玉日思夜想的故鄉。
她急迫地望著能看到的一切風景,眼睛都不舍得眨,仿佛要把今日所見,全部牢牢記於心中。
驢車沿著道路慢慢靠近宋家莊。
宋寧玉突然眼睛一紅,手指指向一個山包顫抖呢喃:“大伯就埋在那裡。”
她的聲音很輕,宋禾幾人先是一怔,而後才反應過來。
驢車在行駛著,宋寧玉的目光卻緊緊盯著那座小山頭。
宋禾緊緊抓著她的手道:“咱們今天商量完事兒後,就去找人把大爺爺的墓修一修。”
宋寧玉不停點頭,淚珠子一顆一顆往下落:“應該的,應該的。”
其實一行人中,除了宋寧玉外,所有人對宋家莊都很陌生。
強子姑父隻來過一次,早忘了宋家莊的模樣。
而宋禾雖然記得,卻隻有記憶沒有感情。
三個小孩中大娃和米寶連記憶也沒有,甚至小妹也把這個故鄉大致給忘了。她能夠記得小時候發生的許多事,卻不太記得宋家莊的樣子。
三人更多的是惶恐和新鮮。
驢車進村,立刻就被人給發現。
宋家莊村口處有一塊坪地,這裡估摸著就是村中的曬穀場。坪地上擺放著好幾張長條板凳,板凳中間是一個燃燒著的大樹根,許多裹著厚衣服的村民們就坐在板凳上烤火。
這段時間,村子裡討論最多的還是怎麼將逃荒路上去世的親人給接回來。
談論起這個話題,人群便有些沉默。
“要我說,就各家出點錢,趁著這幾日天氣好去雇點人來,沿著路把所有人都給拉回來。”
有個穿著軍綠色衣服的大爺突然出聲,大爺隻露出個臉,臉上胡須發白,甚至眉毛都摻雜著白色。
大爺姓宋,是宋家莊目前輩分最大的人,大家都喊他宋九爺爺。
宋九爺爺是離荷花這一支關係不算太遠,也就是剛出五服。
他的話很有分量,見村裡人為了這事兒吵吵囔囔的,便忍不住出聲說道。
立刻就有漢子氣憤道:“九爺爺這話對,反正都要走這一趟,順路幫人家一起帶回來咋就不成?鄉裡鄉親那麼多年,好多還是同族同宗的兄弟家,難道就真眼睜睜看著他們埋在外頭?”
他理解村裡有些人覺得自己出錢,還要把彆人帶回來太虧,可人家全家死得一個不剩,村裡那點地基土地都被大家一塊分了,這還好意思說虧嗎?
這漢子叫宋元龍,塊頭賊大,一身腱子肉看著就讓人害怕。
當年逃荒時就是因為有他在,隊伍裡其他人才不敢欺負宋家莊的人。
宋元龍有些嘲諷道:“宋老八家的屋子被誰扒光了我不說,小波家那麼大的地基被誰分了恐怕大家心裡也都有數。這兩家是一個人都沒了,你們要是不把他們帶回來那就是喪良心!”
他目光一掃,人群中有些人下意識躲閃目光,明顯有些心虛。
有人就忍不住道:“請義莊的人是真的貴。”
他們村在山的這一側,其實山的另一側還有一個村莊,叫百泉村。那個村子才是真真偏僻,他們想要去得翻個山頭才行。
百泉村不屬於紅棉縣,而是屬於隔壁的一個縣。這個村子裡有一支隊伍,平常有人家裡辦白事,遷墳下葬啥的都會請這個隊伍來。
他們想要把逃荒路上去世的人都給搬回村,那必定是要請百泉村的人來幫忙。
從前,要是有這種事兒都得給百泉村的人一大筆錢。
如今,禁止私下交易了,那就得給百泉村的人準備米麵酒肉才行。
宋元龍眼睛瞪大眉毛一豎,那人瞬間就改口:“不過這種全家都沒了的,咱們鄉裡鄉親肯定得把人家帶回來。可那種家裡還有人的,總不能也讓咱們白白幫忙幫忙吧?”
這話說得宋元龍無法反駁。
這年頭誰家不難?
他們宋家莊近兩年才緩過來,對糧食看重一些也很正常。
但真叫他們把那些鄉親落下,這讓人於心何忍啊?
要是不走那趟,還能心無負擔。
可明明都走了那趟,還不順路把他們帶回來,良心真真是難安!
宋九爺爺歎聲氣,掰起手指頭:“除了咱們這些已經回村的外,家裡還留著人的就隻有元明家,元鬆家,元斌家,還有顧青那小子家。”
其他人點點頭。
宋九爺爺繼續說:“元明家就剩個女兒,元明媳婦娘家給帶走,我問過,元明媳婦她弟說是願意出錢。元斌家隻留下個小兒子,被後山村旁邊的部隊收養了。這小孩當時才三歲,想必也不記事。如今他有了新的爹媽,咱們就不再去找他,隻當做元斌家沒人就好。”
小孩若是知道自己是收養來的,要是心裡有疙瘩咋辦?
當初那軍人說這輩子也就隻有他一個小孩,想必是會把這小孩當親生的疼,那麼他們這些村裡人就不能做缺德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