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焰昨年回雲川過的年。
臘月頭走的,算算日子,兩人也有三個月沒見了。
馮蘊看著他意態輕倦的樣子,對薑吟道:
“你先去招呼客人。”
薑吟垂下眼,胸膛裡悶得好像呼吸都要被奪走一般。
“是,娘子。”
她沒有看淳於焰,一眼都沒有。
那匆匆的腳步好似在躲避瘟疫似的。
馮蘊笑了下,等他離去,將淳於焰引入二樓書閣。
“你看你把薑姬嚇得……”
淳於焰不置可否。
書仆上來奉茶,兩個人沉默不語。
淳於焰雙眼灼灼盯住她,等書仆離開,才呷一口茶,淡淡淺笑。
“生意越做越大,長門越發興旺,馮十二,你可有什麼想法?”
他不是那種熱愛說正事的人。
尤其在她麵前。
隻要見麵,不是閒侃,就是耍流氓。
馮蘊看著他深邃的眼神,捕捉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世子從哪裡來的?”
淳於焰道:“西京。”
馮蘊笑了笑,“看來是聽了不少閒言碎語。”
淳於焰坐在墊席上,好像不是很自在,拿了一個軟枕,懶洋洋往她身側的軟椅一躺,舒服地歎了口氣。
“閒坐書齋,不傷春。碧紈輕擺,也逍遙。“
馮蘊將手放在桌子上,見他不理會,用力拍了拍。
“你不傷春,我傷春。快說!”
淳於焰斜眼過來,“真想知道?”
馮蘊不喜歡被人左右情緒,瞥他一眼起身。
“世子慢坐逍遙,我還有事,自去忙了。”
“噯——”
淳於焰直起身抬手阻止,等她回頭,又神色淡淡地放下,嘴唇微抿,聲音都氣苦,“你就不能哄哄我?”
馮蘊問:“你三歲,還需要人哄?”
淳於焰朝她招手,“那你坐過來,我同你說。”
馮蘊慢慢抱住雙臂,就那般懶洋洋地看著他。
“是不是西京城裡,又有人向裴獗施壓,要節製長門?”
她平靜的語氣,甚至帶著笑,渾然沒有在怕的。
淳於焰看著,心裡突然很不是滋味,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要是裴獗和馮蘊因為政令原因,生誤會,有嫌隙,對他來說,當然是絕好的機會……
最好,她能像她那個手帕交孔雲娥一樣,無處可去,隻能投奔雲川……
那就等同於投奔到他的懷抱。
可馮蘊知道這件事,卻沒有半點擔憂,就讓他很不舒服了。
“你就這麼篤定,裴獗不會動搖?”
“當然不是。”馮蘊輕描淡寫的說著,又在他麵前坐下來,輕輕抬袖,柔荑斟茶,平靜地道:
“我自己幾斤幾兩,心裡有數。”
這個時代的運行規則,都是一樣的。
秦統一天下,徙天下豪富於鹹陽。
西漢皇帝將豪族強宗遷徙到關中。
從前朝到熙豐帝,也是不遺餘力地瓦解世家塢堡……
說到底,就是怕豪富有權,生出異心,要將權力集中到自己手上。
自天壽三年起,大晉已經太平了三年。
沒有戰事,為抵役戰爭而生的塢堡很多就失去了作用,朝廷從那時候,就開始或明或暗或強硬或規勸,幾乎將天下塢堡削去七八成。
剩下的要麼是宗族勢力根深蒂固,無法動搖,要麼是隱世而居,堡深城固又處於偏遠險峻之地,不方便動搖。
權勢、地位和金錢是密不可分的,太多錢,太多人,難免讓人心生忌諱。
無論誰當政誰做皇帝,上位者的想法基本一致——抑製商賈發展,不許商賈從政,更不會允許商賈養部曲養兵。
長門對外隻是一個莊子,不稱塢堡。
也因為長門的實際主子隻有馮蘊一個,它甚至都談不上是一個世家大族。
所以,它的存在,一直飽受爭議。
新黨的人說,塢堡也好,宗族也罷,要興旺發達,需要依靠人丁,馮蘊一個人成不了氣候,無足掛齒,更無須為一個女流傷神,朝廷要是為此大動乾戈,落了笑話不說,也讓雍懷王難堪。